第98回胸正眸瞭悔当初下
尚方含丹凝神屏息,抱胸问道:“教皇,你与此人交过手,此人武功比之段教主如何?”瓦希克一阵思索,说道:“论轻功怕是要高上许多,论武功深厚却是不相伯仲。当时我与他交手之时,他武功完全是中土路数,我便用中土话喊道‘天方教黑石是所有天方信徒至宝,你要它作甚!’那人显然会一种音功,掩去真音:‘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当时却是不太理解这话是什么意思,但看的出这神石对他而言志在必得,便大怒道‘中土之人实在无礼,这神石归天方教所有,你怎可强抢豪夺。’那人喊道‘普天之下还没有几人敢这般与老子讲话!你找死!’”李北殷听到这里依然心安,却听尚方含丹插口道:“教皇,这人必定不会是李教主的父亲。首先是武功,他父亲的武功李教主曾与我说过,我清楚的很,如果他真有段教主这样的功力,也不会被一众蒙古人、蕃僧还有江湖人追杀致死;再是说话,李教主曾与我说,他父亲可是出了名的书呆子、酸儒人,他娘都说他是个大书呆,一说话就四处掉文,他更是中土北宗沈山崇真人的弟子,从来不敢以什么‘老子’之类自居。”瓦希克点点头,看得出尚方含丹话语诚恳,均是出自肺腑,叹道:“竟是如此,那真是再好不过了。少一个敌人,便多一个朋友。”李北殷听着心里温软如春,看着她这般袒护,却是说不出的感激,眼眶慢慢湿红。
旋即他继续道:“我与那人交手百招,他武学非常钢劲,厉害至极,我手腕骨几乎被他打断,我还听得到他身上有奇异的声音,类似于精钢敲击,像极了敲钟礼拜的声响。”段明心一阵凝眉,各路武学在他脑中快速闪过,忽然灵光闪现,低沉道:“该是北少林的‘金刚功’。”众人齐呼出声,李北殷惊道:“少林寺都是出家人,当是静虚修禅,怎么做起这种勾当。”令狐小妹一阵凝眉,低声道:“教主哥哥,你还记不得小妹给你说过,千万提防大和尚。上次在曲靖,那和尚将把一切罪名推给太冥叔叔,我就已经生疑,觉得摸不到头脑;不久前在峨眉,那和尚更是发疯一样想杀你,我怕他们是怕你是太冥师叔的遗孤,知道什么,想杀你灭口。”段明心点点头,冷哼一声,说道:“北少林,不是什么干净的佛门之地,当年南少林覆灭的时候,老夫是时任教主,虽未能亲自到那里看看,但据说此事跟北少林脱不了干系!对待中土同胞尚能下狠手,何况是外族人。”
瓦希克点点头,叹道:“孩子,各国虽然人情风土不同,但江湖都一样乱,你要加倍小心。”他见李北殷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我当时身负重伤,根本无力施展神通,就这么硬接了百招,却见那热便打便向东南角靠近,那里肃立着的便是一整块黑石,我当即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就喊道‘想趁乱夺石,你有没有命活着走出圣城!’那人似是忽然被我逼急了,大喊一声,旋即施展了一套极其森然的武功,这武功的威力简直骇人听闻,那人一掌便把我打得全身中了巨毒,身体开始快速的腐烂,我只能先遁走一边,保住性命,实则是暗藏杀机,那人见我濒死,果然冲上前来,我便撑着内伤忽然杀了一记回马枪,将他脸上的黑布一把扯下,就看到………”李北殷点点头,说道:“既然我们已经猜到那人是易容,教皇但说无妨。”瓦希克叹道:“我当时报了必死之心,想着就算是死也不能这么憋屈,偷盗我教黑石的人都不知道是谁。于是冒死揭下他面纱,就看到他的脸,谁知又重了一记毒掌,便再没了能力阻止他。天方黑石本是极其坚硬的石头,却被那人一把长刀砍成两截,那人被这半截足有棺材那么长的黑石,却是脚步已然飞速,就像空中有梯子一样,三步就顶着重力飞出圣殿。”
众人齐齐看向一侧立在地上的黄龙神刀,均是心中有了答案,澹台仪柔声道:“想来中土能砍断天方黑石的宝器,也就只有这把黄龙神刀了。这本是峨眉派至宝,但二十年前便被人盗走。如此想来,那盗刀之人应当是蓄谋已久,先是假扮成小官人父亲的模样,骗了我掌教师傅,再盗走了黄龙神刀,之后又在大食国蛰伏多年,伺机借龙刀之威,偷走黑石。”瓦希克叹道:“原来如此,这世上受那大恶鬼折磨的,不止我一人啊。”澹台仪忽的提起峨眉往事,秀目蕴泪,低声道:“本派龙刀失窃,致使峨眉派几百年基业毁于一旦,近几千人在大火中没了性命,我的两位师傅身受火蚩之毒,一个面容尽毁,一个走火入魔,我们峨眉派算是被那大恶人毁了………”李北殷低头叹道:“其实何止如此,就连活神仙和她父亲,也都机缘巧合下因此牵连,受了火蚩之毒,一个丧命,一个也险些。”
尚方含丹摇了摇头,苦笑道:“我与教皇相比,算是已经太走运了。”瓦希克继续说道:“那人盗走了黑石,我亦是从此深受重创,难以再坚持,便下令封锁消息,任何人不得走漏风声。我回到萨迈拉后,寻来无数画师,将那人面容复原,画在纸上,遣使者潜入中土,无比把这人的踪迹寻到,后来过了许久才在一个道长那里问道,此人名叫李太冥,但已经失踪多年了。自那以后,我寻不到仇家拿不会黑石,也便只能对外谎称封锁圣城圣殿,不准教徒入内参拜,乃是‘天启神示’。唯恐其内剩余黑石再遭毒手,便加派了更多人马日夜看守黑石。黑石自此倒是再也无虞,可我确实因此变成了这副模样。那天之后,我的血液开始快速腐蚀,变成了毒血,头发大片的脱落,全身的**开始萎缩,一丝水分都没有。你们看看我,其实我今年才刚是四五十岁之人啊,就衰老至此,全是仗着神话自愈功和哪哒精髓露,才能保命到今天。我知道哈里发变成这副模样,不但总坛会乱,大食国也要乱,便立刻选定了王储,也就是我的儿子‘穆塔瓦基勒’易容成我的模样,代管教政。实则我已经与几大神王商量好,立他为下一任哈里发。”
李北殷看向一侧易容教皇,笑道:“原来你便是教皇之子,这么说来也算是贵胄之后,易容成教皇的模样倒是还挺像回事,我在前殿可是被你吓的够呛。”小教皇歉笑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自那以后,我便易容成父亲的模样,以两个身份生活。我本已是本国‘维齐尔’类似于首相,若是再在本国待下去,便不免引人怀疑,于是父亲下令要维齐尔前往波斯一带治国。所以人们都以为我人在波斯,却不知道我只是易容成父亲模样,一直在大食国总坛。”李北殷叹道:“你也是着实不易。”旋即他一阵凝眉,问道:“你将小妹擒来,逼我现身大食国,又将各国教主逼着给你当打手,却是出我意料。你这么急着夺中土天方教的兵权,到底意欲何为。”
小教皇叹了口气,冷声道:“有三个理由。第一个你已经知道了,中土教势力强大,兵力雄厚,大食国近年因父亲隐居后台,都是我一人打理。我没有那么大的能力,不得不借助权贵和士族门阀的支持,但这么一来,我基本上会被架空,所以我需要第三方力量入驻大食国,替我暗中铲平这些人,获得他们的财富和兵力。”李北殷叹道:“我想你失算了,在中土朝廷与天方教纷争不断,我教兵马虽然遍及西北西南,但也只能如此对峙;再者,一旦本教兵力远征大食国,国内势力沦陷,中土人的‘家国’观念深重,哪里有人会甘心给你大食国卖命。”
小教皇一阵沉思,随后叹气道:“竟是如此。李教主神功盖世,几国天方教教主都不是你对手,这念头,我便就此打消了。”李北殷点点头,说道:“你不妨说说第二个理由。”那小教皇眼中闪过一丝冷色,说道:“第二点是波斯人。塔希尔、萨曼、萨法尔几大家族在波斯已经成势,基本上把波斯一带架空了,面上顺从大食,但内地里已经不把总坛放在眼里了。我想借你的手,杀了塔希尔,借你的兵力,捣毁波斯。
段明心冷笑一声,抚须道:“好精妙的算盘,即使李北殷的武功不及塔希尔被他所擒,另外一根铁骨令和天启神经也会落入你手。这买卖你做的只能精明,小小年纪手段倒是不错。只不过你用的方子太急太燥,治不了根。就算给你一万个中土铁骨令,一万个中土天方教,也救不了你的大食国。”小教皇一阵凝眉,冷声道:“这话什么意思。不服从的人自然要杀,擒贼先擒王,这可是我从你们中土的古书上学来的。”尚方含丹一阵凝眉,叹道:“你这么说,可就真是大错特错,擒贼先擒王,那是战场上,但治国往往是另一回事。治大国如烹小鲜,你们大食政权就如同一口铁锅,下面的火是百姓。现在下面的火烧的太旺,你想的办法不是把柴火撤走,而是将火扑灭,锅里的菜还怎么炒,怎么做?一个塔希尔家族倒下了,还有其他士族门阀如雨后春笋一般冒出来,你不从根源上解决问题,一味杀人,有甚么用?”那小教皇笑而不语,只是摇头。尚方含丹也不再多言,心道:“大食国人的思维如何能与中土人一样,他们的古经典籍中尽是铁腕铁血,教义中也是充满了暴力弑杀,如何能想中土人一样治标治本。我就说的再多,他也一时明白不过来。”
李北殷见气氛一阵凝固,忙问道:“第三个理由呢?”小教皇从思索中醒来,叹道:“第三个理由,自然是为了天启神经。父亲有一大愿望,便是将失落多年的天启神经找回,中土存有最后一本完整的天启神经,自然要李教主拿出来。”李北殷点点头,说道:“这个没问题,只要总坛愿意把哪哒精髓露和神话自愈功拿出来交换,我一定现场默写,将这本天启神经送还总坛。”
谁知那小教皇忽的脸色一变,冷声道:“李教主,你要神话自愈功,我可以应你,但是哪哒精髓露,恕难从命。”一侧尚方含丹一阵沉思,随后问道:“这买卖太不公平了,启天无相神功共有七篇,每一篇都是神功绝学,你们那篇神话自愈功只是其中之一,你想以一换七,中土教实在划不来。”小教皇忽的冷眉一皱,一股凛然之气自身中勃发,湛湛凶光在眼前闪烁,冷声道:“这里是大食国!教皇是这里的万世之主,在大食国如何做买卖,自然是我大食人说了算。你们想换就换,不想换就此离开!”段明心长眉一皱,站起身来,冷冷道:“小教皇,包括你和你的教皇三密使、六大信条神王在内,七国天方教教主的命,都在我手里攥着,你稍安勿躁。我们还是静下心来好好谈谈,不要再伤了和气。”
李北殷也道:“的确如此,哪哒精髓露是总坛持有的宝物,我相信不会很少,我只需其中一部分即可,我也赶着回到中土去救人,不能再拖延了………”那小教皇却是铁心钢胆,喝道:“李教主!人人都有苦衷!你们中土有句成语,叫‘设身处地,将心比心’。这事你不必再谈了,绝无可能。我不能拿父亲的命和大食国的前途,和你做这笔交易。”李北殷急的道:“你……有甚么事情会谈不妥,怎么叫就这么………”
瓦希克却忽然伸出手去,把小教皇的手拉住,叹道:“我们总坛还有几瓶哪哒香膏哪哒精髓露成白色粘稠状,触水化为无形,也称哪哒香膏。”小教皇忽的回过神来,眉头拧到不能再拧,低下身子急道:“父亲,你是想………这绝对不行的,哪哒香膏只剩不到十瓶,大食国也再寻不到了。”瓦希克摇摇头,看向李北殷,问道:“李教主需要几瓶?”李北殷一阵思索,叹道:“要救两人,两瓶足矣。”小教皇勃然怒道:“李北殷!你实在贪心!你可知道千年黑孔雀玉才能压榨出一瓶哪哒香膏,我父亲的伤需要两个月换一次药,两瓶给了你,他就连一年半都活不下去了!”众人大吃一惊,齐齐看向瓦希克胸口的伤口处,团团白玉精髓泛出阵阵奇光,但已被瓦希克体内的毒血化为漆黑,渗人无比。瓦希克胸口的创伤本是已经彻底腐烂,无法痊愈,硬是靠大食国多年积蓄储存的哪哒精髓露抵挡伤口恶化,但需两月换一次药。
瓦希克叹了口气,说道:“父亲现在活着,根本是个无用之人,总坛和国家,我已经起不到作用了。大食国的将来还是要落在你肩上,何况………父亲现在只想去见见法蒂彻,不想活着浪费灵药。”小教皇一阵慨然,旋即急道:“父亲!你在说什么,我们大食国人,向来不轻谈生死的!我………”瓦希克摸了摸他的脑袋,叹道:“孩子,你是个忠心护国护家的人,父亲一早就知道。当初我急着立你为王储,就是因为重伤之后的一天,忽然想到,我早晚会离开人世,面见穆圣,我走了之后,天方教怎么办,大食国怎么办。我需要一个人继承我们历代哈里发的遗志,那个人就是你。你将继续统帅大食国,我便放心了。我伤的太重了,再活在世上已经枉然,根本生不如死。听我的话,去取两瓶来,跟中土教主交换天启神经,我能做的最后一件事,便是把这本神经迎回大食。”
他话说的极为坚决,小教皇本是极不情愿,但也还是点点头,转身而去,对李北殷说道:“李教主,我们一人取药,一人写经。你放心,教皇的命令,在大食国没人敢违抗,我不会拿假的精髓露来哄骗你。”李北殷一阵思索,心道既然尚方含丹在此,她曾是精髓露的主人,也必然看得出真假,便随他走到一边,拿起一根卡拉姆芦笔类似欧洲文明中的鹅毛笔,开始书写。
段明心等人围在瓦希克身边,各自出着主意,段明心提出将化清神功传授给教皇,要他用以压制毒性;澹台仪则说峨眉派的十二路冰清剑法有压制火毒的功效,也为他留下;尚方含丹将云笈洗髓神功中的部分说给他听。瓦希克听着三人讲述,却是一边听,一边感慨万千,摇头心道:“我征战了一生,一直以为古经中的话,均是至理名言,以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为了大食国的疆土,南征北战,不知道有多少人死在我手上,有多少人因我一条命令就人头落地,家破人亡,现在想来,我真是惭愧,我竟然从没悔悟过。可是我现在快死了,却又这么多中土人为了我的性命出谋划策。当年,中土的高仙芝与大食国在怛罗斯之战,被我们大食国夺走许多城池,他们该恨我才对。可中土人总是以德报怨,我只能说一句感谢,再说一句后悔。这世上哪有能千秋万世的帝国,永恒不变的却是情义二字。我越发不中用了,在想什么,我是老了,老了………”
旋即他看向一边,怔怔出神,神思游离,叹道:“我现在无比怀念前代哈里发穆塔西姆,又觉着愧对马蒙、哈伦两位先人,黑衣大食国的阿拔斯王朝传我手里,却难以再发挥出往日的光彩了。我想念赫达尔?卡乌斯,他是个勇士,是对我们哈里发忠心耿耿的人,族人们亲切的称他为艾福兴,他是第八代哈里发旧将,却因斗争而被饿死,饮恨瞑目,我…………”段明心见他神智有些涣散,连忙架起动机回春神功,替他镇住心神,其人只是连声叹息,忧思不止。
令狐小妹摸了摸他的手背,柔声道:“教皇,我………我有一件事,不知你能不能答应我。”瓦希克低下头来,笑了笑,说道:“你说吧,能做到的,我一定做到。”令狐小妹面露难色,一阵踌躇,最后叹道:“凉弦月使……能让她和我一起,回到中土吗?”
提到这个名字,瓦希克脸上赫然一僵,摇头苦叹道:“她是个不幸的孩子,她遭受了太多,可是我无力阻止一切…………萨迈拉信仰宫,是个不幸的地方,只要她愿意,便带她走吧。离开了大食国,她或许能重新开始一切。”
这位阿拔斯帝国最高掌权者,忽的挤出一抹笑容,湛湛黑血却从他枯瘦如树皮的脸上破口而出,段明心知这毒血不可触碰,便架起化清神功,将他脸上毒血化去,封住肉皮。瓦希克看向令狐小妹,笑道:“你和你娘一样善良,太好了,太好了。”令狐小妹忽然哭的泣不成声,低头哽咽说道:“谢谢你,谢谢你………”瓦希克忽的一笑,叹道:“谢什么。教皇三密使,他们都是我的儿女,我也曾想过要杀了他们,稳固新教皇的地位。可我没有前代哈里发的铁腕铁血,我不忍心让我的儿女死在我的刀下。我想过把他们送走,离开大食国,可他们不愿意,他们宁可投身信仰宫,被培养成护法,也不愿意离开大食国。现在她愿意离开了,我比谁都高兴,她回到中土,也许会有个好的归宿,走上不一样的人生。”旋即他抬手摸了摸令狐小妹的小脑袋,笑道:“到了中土,那可是中土天方教的天下了,小圣女,你要给她寻个最好的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