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回昆夷旧事话九襄上
李北殷抱着尚方含丹甩开追兵,向洛阳方向奔去。尚方含丹身子骨越发虚弱,本来一路上笑骂着李北殷寻开心,后来越骂越气短,几乎昏迷。李北殷心知赫连赤修为不弱,尚方含丹吃了他一记阿维神掌,怕是已经引得体内蚩火冥冥,见追兵已然赶不上来,便带着她躲到密林间。
密林间行将入夜,李北殷与尚方含丹盘膝而坐,卸下她一身红衣,漏出背后风门穴上的伤口,运起动机回春真气灌入她体内,树林间青光乍现,李北殷惊奇的发现她体内的蚩毒并未发作,被一股或阴或阳的奇异镇压,他曾见过何天卿在麒麟教门前施展晦明神功,向来尚方含丹是修炼了晦明神功总纲,病情改善。他心下稍安,化解她体内阿维神掌掌劲后,便将她衣襟整好,靠在树前。
李北殷寻了些树木草枝,用炼阳手隆起火堆取暖。尚方含丹幽幽从昏迷中醒来醒转,见李北殷正围在火堆前凝眉发呆,冷风一吹,她身上单薄的衣衫难以抵御,抬眉嗔道:“淫贼,又偷看我身子。”李北殷见她醒来,将身上的白金长袍披在她胸前,淡淡道:“女淫贼,又胡闹。”尚方含丹把他宽大的衣襟裹在身上,一句话说的她心里暖洋洋,笑嗔道:“你到底是来救我了。”
李北殷靠在树前,望着火堆发呆,一边说道:“你想借我的手杀掉白重黎,是不是。”尚方含丹双手抱膝,明媚双目中迎出火花,淡淡道:“百密一疏,棋差一招,冒出来一个赫连赤,坏了我计划。”李北殷问道:“你杀他做什么,他是朝廷中人,又是皇上身边的大红人,你不巴结笼络他反而要杀他。”
尚方含丹眼神一凛,侧目嗔道:“都是你啊,心慈手软,当时在房顶上就该暗杀了这狗贼,他害的你们麒麟教那么惨,你不该为你们麒麟教子弟报仇吗?”李北殷叹道:“嗯,他却是作恶多端,但是现在他还不能死。”尚方含丹瞠目道:“你说什么?”
李北殷笑道:“我虽然笨,但是左掌教却能看得出来。我五师叔的确不是你派人加害的,但十二大派自始至终都是被你一手操控,白重黎虽然是侯爷,但没真正插手到这件事中。”他微微侧目,直视尚方含丹笑道:“你要用十二大派和麒麟教去北海做什么,我们的确不清楚,但如果白重黎刚才真死在我麒麟教手上,就再没人能制衡相府权力,到时候吃苦的只能我这个魔教反贼。你相府或许早就对白重黎这个侯爷动了杀念,但碍于皇帝追究,不便亲自出手,你需要一个相府之外的人去帮你杀掉白重黎,这个人就是我。”
尚方含丹甜甜一笑,轻声道:“反正你也是魔教反贼,要被杀头,多一条罪名怕什么。”李北殷摇摇头,望月叹道:“你心计之深,实在令我汗颜。不过我有一件事不明白,你差人送了四句话,为什么不直接说给我,而要转告小妹。”尚方含丹失声笑道:“你那么笨,万一没想到其中的意思怎么办。或者李大教主以大局为重,任由那狗贼玷污我清白,我不就惨了。令狐小妹是你身边的解语花,你待她如同女儿一般容不得她受半点委屈,她向你撒娇来救我,你自然百依百顺。”
李北殷呼了口气,叹道:“工于心计,善猜人心,你这个朋友实在是………我是魔教反贼,现在国县侯知道你与反贼勾结,我看你怎么办。”尚方含丹淡淡笑道:“我可没勾结魔教反贼,是李大教主情深义重,侠骨丹心,云游长安城楼之时看到白重黎对我图谋不轨,破窗而入救下小女。”旋即她笑道:“我早已遣人往相府送信,如果我没猜错,哥哥已经带着赤龙营一干人马往国县侯府兴师问罪了。他侮辱相女孤身一人请他赴宴,心怀不轨,一欲夺我清白,还想反咬我一口?门都没有。”
李北殷叹道:“与神仙大交道,我是越发感觉脑子不够用了。”
尚方含丹轻轻一笑,说道:“要你来救我只是其中一步,说动白重黎来赴宴,想办法调走白重黎麾下的神策军保护,才是最关键的两步。我差人连夜前往香严寺放了一把火,香严寺向来是神策军旁支重兵看守的寺院,里面一定有马公公等人见不得人的秘密,香严寺失守神策军必然大乱,前往救援,这样一来你李大教主才有机会躲过严查岗哨,到城楼上来救我。”
李北殷惊道:“神策军?你胆子真是大到包天,连皇城禁卫军都敢玩弄。”尚方含丹淡淡一笑,道:“古二哥早年是佛门弟子,对佛门建筑构造和僧人习惯熟悉的很,他定能想办法潜入其中放一把火,全身而退。只不过可怜古二哥这几日怕是连夜赶回长安,跑死了几匹马。”李北殷皱起眉头,奇道:“香严寺里到底藏着什么秘密,需要皇城禁卫军严加保密。”尚方含丹脸色微微凝重,低声道:“这事事关本朝生死,绝不能告诉旁人,你是魔教头领,这事恕我万万不能告知于你。”
李北殷想起赫连赤曾说,武宗灭佛其中一个原因,是因为佛门收留了一个万万不该收留的危险人物,那人身份之灾难比之李北殷有过之而无及,想来那人必定是被藏在香严寺内。他心道:“既然此人已经落在宦官手上,为何不杀了他就此替圣上分忧,还能在皇帝老儿面前邀功请赏。这里面涉及到宦官集团与其他朝野势力之间的斗争,太过复杂,还是不过问的好。”
尚方含丹看着李北殷一阵发呆沉思,凝眉冷声道:“李教主,如果你是知道什么,我劝你就此把这件事忘记的一干二净,你虽是魔教反贼,但也是皇帝求长生逼迫你教起义,还能说的过去。但如果你打香严寺的主意,那可真是万劫不复,会惹来朝廷疯狂反扑,就不是你个人杀身之祸那么简单。”
李北殷点点头,说道:“朝廷之事我本就无心过问,我只想安安心心做我的魔教反贼,没心思干预朝廷斗争。”旋即他奇道:“白重黎与相府既然多年交恶,怎么还敢只带那么点兵马和护卫赴宴。”尚方含丹脸上一片娇红,趴到李北殷而前,轻声将告知白重黎的话语说与他听,登时听得李北殷面红耳赤,血脉贲张,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李北殷咽了口唾沫,低声道:“女……女淫贼。”尚方含丹登时英眉一立,嗔道:“呵!小淫贼!白重黎和你这淫贼一样,一直对我图谋不轨,我不过遣人说了两句诗给他而已,是他自己心猿意马,你还说我是女淫贼?!”
李北殷越想越心惊,向远处挪了挪身子,说道:“和你认识的人,没一个不被你摸透了心思,你这女子实在可怕。”尚方含丹叹了口气,道:“说来说去,也没能将白重黎那狗贼一击致命,下次想杀他比登天还难。”李北殷转头问道:“你既然要借我的手杀白重黎,又为何与小妹直说。你说什么‘长安城外,东南城楼,朝廷魔教,并无死结’,是什么意思。”
尚方含丹望着团团火堆,眼中射出两道寒光,低声道:“李教主,你要知道,你方才的一念之仁,错过了解开朝廷与麒麟教多年恩怨的大好机会!白重黎是赵归真的左膀右臂,正得皇上宠爱,只要白重黎一死,皇上身边便少了一个进谗之人,我爹也少了个官场大敌。李太尉虽然与我爹政见向来不和,但也只是正面交锋,也是不太赞同皇帝渴求长生。我爹少了竞争对手,假以时日必定能劝皇上放弃这个虚无缥缈的梦想,天方教与朝廷之间的死结,自然可以打开!重新谈判!就是你方才心慈手软,一念之仁!可能会引得白重黎怀恨在心,朝廷与麒麟教早晚再起战争!闵相府的日子也会一天比一天难过!”
李北殷被吓全身打抖,颤声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怎么一点都听不明白?!我……我是罪人?!”
尚方含丹气吞吞的白了他一眼,嗔道:“你是麒麟教教主,你教大食国总坛有一块奇异黑石,你应该很清楚。”李北殷点点头,道:“这事听最左掌教与我娘说过,这块黑石是大食国天方教总坛圣物,安放在大食国圣城圣殿之中,日日夜夜有近千名大食国第一等武者轮番看护。这石头有何稀奇?”
尚方含丹点点头,说道:“皇上与中土天方教交恶的导火索,就是因为你教有一块号称能使人长生的天方黑石。前朝文宗皇帝服用道教金丹暴毙,已经令同样渴求长生的当今圣上心有余悸,有一段时间赵归真被贬,就是因为他拿不出出道教金丹之外的其他宝贝,武宗一怒之下准备派宫中高手截杀赵归真。赵归真也真是命不该绝,竟然被他在深山之中寻到了【九襄道典】这本奇书,以书上无上神功将追杀他的无数高手全数击杀。他更从九襄道典残篇中寻到长生之术,虽然只是蛛丝马迹,但也足以令他能重返朝野,武宗早年身患有疾,对长生已是痴迷不已,非但没有追究赵归真截杀大内高手之事,还将他再度奉为国师。”
李北殷奇道:“九襄道典是中原武学,而那块天方黑石乃是大食国天方教总坛宝物,至今仍躺在圣城圣殿之中,这两本宝贝根本就八竿子打不着啊?”
尚方含丹瞪了他一眼,嗔道:“亏你还是天方麒麟教教主,这等中原往事都不清楚。九襄道典上正是提到,长生术必须用到这块天方黑石。九襄道典是中土宝物不假,但却是一位外族人远道而来的武者编写,这人名叫王綦。史书上对着人记载不多,但可以知道的是,此人父亲是外族人,母亲是中土人,本是久居在外,身世离奇,后回到求官。此人生的身高九尺,褐发白面,着龙鳞铠甲,文武全才。”
“可王綦为外族人,为汉族官员所不屑,王綦曾中状元三度,却都因祖籍之故被除名,一怒之下杀死考官逃走,隐匿于云梦山鬼谷观藏经院内。王綦大难不死,乃感知天道循环,命不该绝,于鬼谷观鬼谷洞前叩首千次,拜谢鬼谷神人在天庇佑,机缘巧合下得鬼谷神人藏书百卷,更从中得到神书【鬼谷】。王綦痴迷中原文化及武学,继而潜心修读。然而书中所载极其神妙高深,王綦精读过后,五十年光阴匆匆而过,他提笔将从鬼谷神书得到的感悟与武学写下,起名为【九襄道典】。昆仑山有神书【道卦六十四】,其中‘九襄’卦象为九五之数,至尊之术,襄升霞举,黄老之道,此卦即万法极尽之卦。或许是天意,便让这本武学成为古往今来天下第一奇书。”
“但史书对王綦的描写寥寥数笔,许多事情都是我平日里从江湖散客口中得来,加以推断,究竟这本九襄道典到底是如何来历,谁也给不出一个答案。但可以肯定的是,九襄道典中的长生之术定然存在,不但有修炼之法,更有捷径可寻。赵归真便是以九襄道典残篇中的秘法炼制九襄长生丹,取悦武宗,但赵归真吸去之前的教训,除了一边取悦皇帝之外,更暗中收罗势力,巴结朝臣,白重黎、张元淳便是其门下弟子。白重黎越是得势,背后的赵归真越是得意。”
李北殷听得云山雾绕,忙插口道:“王綦、九襄道典、赵归真、白重黎,这些人都与麒麟教毫不相干啊,你这么说是何意思。”
尚方含丹望着李北殷双眼,神色凝重,定定道:“九襄道典的作者王綦是外族人,书中记载的残篇中提到天方黑石的长生秘法,我猜测,王綦不是别国人,正是大食国人。非但如此,他和他父亲的身份一定与大食国天方总坛密不可分!不然王綦如何能得知天方教圣物黑石有长生之效?”
李北殷登时吓得魂飞魄散,全身冷汗直冒,惊道:“你是说,王綦和他的父亲极有可能是大食国天方总坛史上某一任教主?”尚方含丹凝眉道:“是不是教主我不知道,但这等教中禁忌王綦都了如指掌,更在九襄道典中写下用天方黑石以求长生的各类法门,即便不是教主也必定是大食国天方总坛地位极高之人。武宗崇信道教,对赵归真所言信以为真,百般宠幸。赵归真这个人狼子野心,一心将他门下衡山派发展为中土第一武林大派,因此与李太尉一同对佛门极力打压,以至于灭佛法难兴起。武宗渴求长生已经到了痴迷地步,依赵归真所言对中土天方教要挟,逼中土教主前往大食偷盗长生黑石,但遭到天方教教主断然拒绝。赵归真贼心不死,便以此为借口告知皇上,惹得皇上龙颜大怒,因此派兵对天方教极力打压,天方教才因此不堪受辱起兵造反,与朝廷分庭礼抗。”
李北殷听得瞠目结舌,一时间全身冷汗直冒,鸡皮疙瘩四起,颤声道:“你是说……九襄道典,天方麒麟教,朝廷斗争,说到底根本就是一回事?那这与峨眉派的黄龙神刀又有什么关系?”尚方含丹点点头,说道:“九襄道典落到赵归真手上,也只是残篇,真正的长生之术恰恰在九襄道典遗失多年的下卷中。传说正宗全篇的九襄道典,与黄龙神刀息息相关。黄龙神刀虽是峨眉派至宝之一,但这件事已经太过久远,甚至牵扯道北宗前身太玄派和已经消失多年的荆楚古玉派的往事,我翻阅过无数道藏典籍、史书文载,都没能寻到其中武林往事。这个秘密,根本就只有峨眉派历代掌门才知道!”
李北殷惊道:“所以……所以你将峨眉派捉去,那般对待澹台仪和六灭师太,根本不是意气之争,而是要逼她们说出黄龙神刀的秘密!你这盘棋下的太大了。”尚方含丹冷冷一笑,道:“如果这盘棋都算大,那我真正在下的另一盘棋,说出来真的会吓死你。”
李北殷登时惊得头冒冷汗,伸手捏了一把尚方含丹的柔软的脸颊,嗔道:“你到底是人是鬼?”尚方含丹吃痛的将李北殷的手臂打掉,秀眉一凛,面色嫣红,嗔道:“痛啊李教主!”李北殷忙道:“你……你这个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你每天要计算多少东西?!”
尚方含丹见他这般失神,冷冷一笑,道:“许多事情本就是千丝万缕,各不相同,但其实都由这本【九襄道典】纠结在一点之上,只要顺着这根线索走下去,就能找到秘密所在。”尚方含丹忽然骤起琼眉,嗔道:“李教主!就是因为你方才一念之仁,让我全盘计划尽数落空。白重黎不死,赵归真不倒,麒麟教早晚血流成河,你说你是不是罪人。”李北殷惊得六神无主,直欲跪倒在地,叹道:“女神仙,我求求你被说,我真的就差给你磕头了!但是……但是你这个计划太过深奥,所有人都是你手上的棋子,棋子的作用是替你攻城略地,我哪里理解的到你有这么深的筹划。再说了,如果我刚才一爪掐死白重黎,赫连赤还不一样把你打死。”
尚方含丹嗔怒道:“我死算什么!大不了就此埋骨罢了!只要保全闵相府,就还有在朝廷上和赵归真对抗的力量!麒麟教也不会再与朝廷为敌,你也不会再是反贼也不会死了………”
李北殷闻言抬头,微微失神,叹道:“你……你一直都不希望我是反贼,不希望我死?”尚方含丹测过身去,嗔道:“我胡说的……你不要当真。”两人之间一阵沉默,李北殷心里却是感慨万千,原来她做了这么多事,也都是为了要保全养父的地位,保全相府安危和扶正朝廷,还是为了麒麟教正名,希望他活下去。
她虽是嘴上强硬不承认,测过身去却是百般委屈,抱膝垂泪,哭腔低声道:“我最近到底是怎么了,我都多久没这么难受过这么哭过。”李北殷暗叹一声,走了过去蹲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不要哭,你笑起来像太阳一样好看,哭起来可就像芝麻大饼一样了。”尚方含丹哭的声音更大,娇嗔哭道:“李教主!你会不会哄人啊!哪里有你这么哄女孩子的!你的脸才是芝麻大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