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的我因为以前的伤害觉得自己很对不起他，我总想对他说点什么，但话到了嘴边又被我生生咽了回去。以什么身份呢？老同学还是老朋友？我不知道。

就这样，两个人干站在公安局门口，尴尬得连目光都不知道放在哪儿，但是最后还是他先开的口。

他问我，“你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还可以，你呢？”出于礼貌，我回了他一句。其实我并不是真正关心他的生活，因为我怕，怕他告诉我，因为我们母女俩，害的他的人生从此被改变了。

但是，我所害怕的答案并没有从他口里听到。反而看见他笑了，他嘴角上扬的弧度刚刚好，在阳光下显得那样温暖。只是让我觉得有一丝僵硬，标准的笑容并不代表真心。

“挺好的，认识了很多新的朋友，同事领导都很关照我。”

我点点头，对他说，“他们都是很好很正常的人吧？”我眼睛紧紧地盯着他看，全然没意识到，我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的笑容很假，很苦。

张清闻言沉默了，良久才说，“过去的事我都忘了，我希望你也能释怀。”

我还盯着他，企图从他眼里看出异样，但是没有。他的眼睛很干净，一双眸子里全是光，好像初见光明的孩童，清澈明朗。

“他们确实是很好很正常的人，但你也是，当年是我错了，我不该不自量力，害了自己也害了你。”

张清如是说，脸上的表情很淡，但目光却坚定如炬。我在他接近炽热的目光中感到有些不自在，好像自己随时会被灼伤一般。

我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背过身去偷偷擦掉眼角的泪。末了，对他说了一句，“谢谢你”就离开了。

是啊，我是时候忘掉了，可是，受害者能释怀的伤害，另一方却未必能够坦然的忘记，要知道罪恶感这种东西是能跟随人一辈子的。

虽然，我也一直觉得自己是受害者，但是在张清这件事情上，我确实扮演了恶人的角色，一个毁掉他人生的帮凶。所以，我不是那种很好，很正常的人。

之后的几天我没再见过他，直到正式入职那天，领导将同事一一介绍给我认识。我站在张清面前，听着领导对张清说让他多带带我这个新人时，我和张清都点头微笑，像两个陌生人初次见面一般，机器且礼貌地做自我介绍。但我们都看得出，对方笑得很不自然。

我以为我的到来会影响到张清，然而并没有，他好像真的释怀了一样，对我和其他人一样，也没有再纠结以前的事。

当我以为我的人生可以从此稳定下来时，一切又发生了变化。只是这次翻天覆地的改变打得我措手不及。

我入职时间不久但已经破了不少案子，领导很看好我，于是将一起很棘手的案子交给我处理。但就是这起案子，彻底改变了我，将我好不容易愈合的伤口再次撕开，并且，是当着所有人的面。

而秦路之，就是这么一个残忍的人，他精心策划了一切，为的就是让我痛苦，让我为他的过错赎罪，可明明我才是那个受害者，我才是无辜的人，明明被毁掉人生的人是我。

当年的传言让我险些患上抑郁症，也许他们想象不到，流言对一个人的破坏力有多大。

尽管最后秦路之得到了他应有的惩罚，而我也如愿想起以前被自己遗忘的事，只是这段过往对我来说是束缚还是解脱，我已经分不清了。

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于我而言，这一段记忆是痛苦的。这一年我努力工作，努力的让自己看起来很忙，就是为了不让自己有空闲时间去想那些事情。

张清今天的一句话无疑又让我陷进这漩涡里。

他怕，他怕我像对秦路之一样的对待head，秦路之就是在我的放任下才久久没有抓到，因为我的不忍害死了一个人，一个无辜的人。

他怕我对head莫名且过分的恐惧会重蹈秦路之的覆辙，他更怕一旦发生这样的事，后果会比当年严重。

当年秦路之这样做完全是冲着我来的，因为对我的怨恨使他策划了这一切，以这种偏激的方式报复我。但head不一样，他们犯罪的目的不同，秦路之是冲着我来的，所以不管怎样，他这个事情都能由我出面解决，但head那边就不一样了，我并不知道他犯罪的目的，也不知道如果张清担心的事情发生，我该怎么解决收场。

我有时候想，秦路之被捕可以说是必然的，因为他的目的就是报复我，让我想起以前的事，让我痛苦，让我回到四年前。一旦他的目的达成，他整个人就像是完成了使命一样，一下子没了存在感，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另外，秦路之太在意对我的报复，以至于在车祸发生后，被那种报复成功的快感淹没，忘记了为罪案善后，导致整起案子漏洞百出。

但这些对head来说，是不会也不可能发生的，因为他们的动机不同。head的犯罪不是对某个人的报复，所以也不存在秦路之出现的漏洞。

况且，head本身就是一个小心谨慎的人，这是他这么多年第一次也可能是唯一一次以自己的名义犯罪，他不会大意到露出明显的能让警方一眼就能察觉到的破绽。毕竟他是犯罪天才，既然他被众人当成不可能的存在，自然也得完成一些不可能的事。

尽管，head给人的感觉是大胆的，但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有大胆的资本。也有足够的谨慎为他善后，他骨子里的小心谨慎足以为他表面上的嚣张胆大买单。

也因如此，他才令我恐惧，我怕输，我在他身上看见了秦路之的影子，我怕重蹈秦路之的覆辙，我怕在同一条河里跌倒两次。

秦路之在实施前期的报复计划的时候，他是小心谨慎的，不允许自己出一点差错，但是后来他就变了。可能他觉得自己胜券在握，可能觉得自己的报复已经挑起我埋藏在心底多年的恐惧，他以为他制造了一起四年前发生的车祸，就能让时光回到四年前，让我带着不安和悔恨生活，可是他忘了，我不是做错事的人，受害者不需要道歉。

尽管我觉得，有时候head和秦路之相似，但我深知，秦路之的失误在head身上是不可能发生的，不是我否定了秦路之，也不是我认可了head的能力，而是他不允许自己出错。他和秦路之不同，他们的动机不同，就连罪案的实施也是大相径庭，他们的相似，只是我一瞬间的感觉，说到底我并没有见过head，或许等我见到了他，我的想法就会有一丝改变。

有时候，我真的觉得自己很没用，我一直觉得我性格要强，可是在某些时候，我不得不承认，我的性格里是有懦弱的存在。

年幼时母亲在我心底种下的种子终于生根发芽，一点点生长蔓延，将我紧紧的捆绑在里面，勒得我呼吸困难，痛不欲生。

我打小跟着母亲生活，住在镇上的裁缝铺里，每天上下学还得顺路去给外婆送吃的。而所谓的顺路就是往学校相反的方向走五六里路到外婆家，放下东西再回去。

小镇的地势太好，竟让家，学校和外婆家坐落在镇子的三个角落，完美的呈现出一个三角。

初二那年，我照常给外婆送早饭，结果遇见了秦路之。

秦路之一家是外婆的邻居，住在同一个四合院里。

我每次去外婆家都会看见秦路之蹲在自家门口摆弄小物件。他和我同校却没说过话，好像一个知道名字认得长相的陌生人。

有一次雪后，母亲让我给外婆送冬衣，我在院子喊了几声都没人应，就开门进去，发现外婆坐着补衣服，屋里烧了炭，很暖和，却很呛人。我怕她煤炭中毒特地把窗打开，结果遭到她的制止，她连忙把窗户合上，一边抱怨暖气都被我放跑了，一边说，“死有什么好怕的，反正也没福气。”

我受不了她这样，就跑了出来，一个人站在光秃秃的柿子树下抹眼泪，秦路之看见后朝我的方向走来，将一个柿子递给我，跟我说，“这是树上唯一一颗柿子。”

我不解他的用意，却收下了那个柿子，从那以后，我和他才算是真正认识了，他告诉我他叫秦路之，是一年前搬过来的住户。他还说外婆年纪大了，说话不中听是难免的，让我不要往心里去，毕竟是我的长辈。

就这样，我和秦路之在毫无征兆之下成了很好的朋友，他帮了我很多。有一次，我在学校招惹了一个不该惹的人，那个人扬言说要在放学的时候堵我，在我为此感到不安和恐慌时，事情并没有像预料的那样发生，而是在我出校门前就被秦路之摆平了。当秦路之青鼻脸肿的出现在我面前时，我一下子就明白发生了什么，可是他逞强，说自己不小心摔了一跤，其实事情的真相和我想的一样，他去找那个人打了一架。

下午我送他回家，他一边疼得龇牙咧嘴，一边叮嘱我一定要懂得保护自己，一味地忍受和退让并不能解决问题。我点点头，一路上都在重复着两个字，“谢谢”。

这样的日子没过两年，秦路之就离开了小镇，他再回来是三年后，我考上了一所偏离裁缝铺的重点大学，他突然出现在我面前，他说他很后悔，他当年就不应该离开镇子。可是，这不是他能做的了主的，秦父秦母外出做生意，他只能跟着一起离开。

现在，他回来了，我以为，我们能像三年前一样，可是我错了，秦路之的出现打破了我原本平静的生活，不过之后的发展却像极了三年前那颗冻硬了的柿子。那个承载着我全部希望的柿子被我放在养花的盆里解冻，并期待它来年长出新苗，可惜这颗柿子最后被春鸟吃掉了。秦路之也是，他给了我希望，也亲手毁了这希望，并将我推入身后的万丈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