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眼前的景象实在太过荒诞,白鸢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做梦都没有想到,会以这种形式看到鲑鱼,或者其实她是在做梦?入目所及最远处,是一个极高的瀑布,瀑布脚下是一座散发着冷色灯光的破败房屋,一片黝黑而深不见底的巨湖将白鸢和房屋隔开。
一般人对于鲑鱼的印象大概是起始于所谓的“鲑鱼的精神”,指的是每年7-10月会有无数条鲑鱼会到加拿大佛雷瑟河上游亚当斯河段繁衍后代,都是从太平洋逆流而来。它们需要不断跨越一个个的阶梯,不断的跳跃,即便遍体鳞伤,也永不回头,这当中甚至有很多鲑鱼还没有抵达终点就因为伤势过重或者体力耗尽而死在路上。他们的繁衍之路,就是一条死亡之路。
即便他它们成功跨越层层阻碍,得以达到上游产下鱼卵,等待它们的也只有死亡。所以一到产卵结束,就会有大批的鲑鱼尸体堆积在上游,腐臭连天,最终它们的肉会成为其他生物的食物,变成能够延续其他生物的营养,完成他们短暂而悲壮的一生。
它们的精神,即是坚持不懈,也是向死而生。
白鸢眼前的情景,正是鲑鱼的尸骨,而且是巨大的鲑鱼的尸骨,大得像条小船,横在湖面上就是一小片陆地。最为恐怖的是,不是仅仅只有一条这种变异鲑鱼的尸骨,而是千千万万条,一直延伸到瀑布的边缘,只有瀑布下游的一片被水流冲击的水域是干净的,其他地方堆满了这些巨型鱼的尸体。
它们的尸体早已腐烂,露出巨大的白色的骸骨在水面上,水面之下还有着被泡得泛白的,甚至有些散的鱼肉,挂在鲑鱼的身体上。这些腐肉有些已经散碎成了絮状,随着湖水的每一次流动而飘飘荡荡,随时都要随着水的流动飘离。
用尸横遍野来形容这种景象全然不夸张,甚至还有所不及,因为那不仅仅只是一处坟场,更像是一次全军覆没的战役,没有幸存者,没有成功者,一切都变得毫无意义,所剩下的只有沉寂,再无其他。
白鸢此时站在连最近的一条鲑鱼尸骨前,注视着它。
它皮下淡粉色的肉暴露在空气中,已经染上了腐败的黑色,白色的骨骼像是刺破皮肉扎出来一样,参差错落地直立在体表,森森然像一枚枚利刃。
空洞的鱼眼,微张的鱼嘴,失去生命,哪怕生前再执着,再一往无前,此时的它,仅仅只是一摊不断腐烂的肉而已。
白鸢抬起脚,踩在了这具鱼尸上,这个鱼尸微微晃了一晃,完全承受住了白鸢的体重,只是吃水位置略有下沉。这样大的鱼被人踩在身上,也就和一条船被人坐在上面一样。
少女在鱼身上站稳,小心的避开鱼骨,走到了鱼的另一边。
这边,鱼尸成片,都相隔不远,一个跨步的距离,就可以从这条跳到那条身上。白鸢如法炮制,跳上一条条鱼尸,又接着不断跳到下一条的身上,循环往复,终于来到了瀑布跟前。在瀑布的右侧岩壁下,矗立着那座小小的房屋,里面的冷光依然明亮,照射的白鸢身旁的鱼尸都反射出一种幽幽的暗光,倒映在水里,更添寒意。
一路过来,白鸢已经气喘吁吁,只是还提着一股气坚持着不断在鱼尸上前进,这下终于接近了小屋,精神已经先松懈了,严重的疲惫感令她的大脑差生了一股缺氧的感觉,脚下一空,跌下了鱼尸。
噗通!
白鸢坠入水中,漆黑的湖水带着一股令人窒息的腥味和冰冷涌进了白鸢的鼻腔。
“呜呜!————”
少女拼命地在水中挥舞双手,挣扎着试图浮出水面,只是偏这黑水又沉又粘,浸在里面就像身边裹满了凝胶,动弹不得,越是乱动,身体越是沉重。白鸢知凭着自己浮到水面上没有希望,就拼尽全力横向移动,去抓鲑鱼尸体的鱼鳍。
胡乱抓取中,入手一片粘腻,触感恶心,白鸢咬着牙没有松开,而是双手攀上,攥住这棵救命稻草不撒手,奋力将头伸出水面。
哗啦一声,白鸢呛咳着从水里露出脑袋,这一番折腾下来,白鸢已经丝毫没有体力再翻身到鱼身上了,只好浸在水里,用手扶着鱼尸借力踏水,向着小屋的方向游去。
好在之后再没有出什么乱子,少女顺利地又到了岸边,她浑身湿透,打着哆嗦,紧抱臂膀,颤抖着双腿一步一步向着小屋走去。
“有人吗?”白鸢敲了敲门问。
然而没有回应。
“那我进来了?”
白鸢伸手推小屋的木门,一声刺耳的吱呀声从门侧与屋子的连接处传来。强忍着不适感,白鸢扶着门框走入屋子,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被滑门隔开的里间,而那幽幽冷光,正是从里面散发出来的。
少女费力的推开滑门,一股冷厉的寒风猛然吹向她的脸颊,掀乱了她的头发。她反射性的眯起眼睛,只觉得耳边传来的空气的流动声不似平地,呜呜地倒像是一片无尽深渊。
她以一只手遮挡着,向前望去,只见一个破烂的索桥悬挂在前方,桥的这边,悬挂着一个老旧的油灯,散发着微光,也不知道它从什么时候挂在那里,又亮了多久。在她的面前,已经没有了路,那滑门背后的世界,赫然是一处由峭壁岩石围出来的冷潭,而这幽深潭水的正上方就只有一个索桥,再无他路。而桥的那边被寒潭上方的黑暗掩盖,看不到对岸。
白鸢上前,用手晃动了一下索桥的扶手,那桥链就发出了一阵令人牙酸的叮叮当当的碰撞声。索桥摇摆不定,像是悬浮于虚空中的孤舟,随时都会翻覆。
上,还是不上?
白鸢回头瞅了瞅后方,那里只有一片死寂的坟场,黏腻的黑水,幽深而黑暗的长路。
她没有退路了,想要走出这诡异的地方,只有向前。
少女咬着牙,抬起脚,试探着踩在了索桥上横铺的烂木板上面,在踩下去的一瞬间,木板就咯吱一声,白鸢赶紧停下了落脚的动作。她赶紧握紧手中的锁链扶手,为了防止脚下的板子不堪其重而断裂,或许手上的锁链会在关键时刻救她一命。
她继续向前,木板照旧发出这种令人不安的声音,但好在它们支撑住了白鸢的身体,白鸢就这样心惊胆颤的走了半程,终于已经可以隐约看清桥的尽头处的油灯灯光了。白鸢的心情稍微好了一点,这说明这条路不是没有尽头的,只要继续向前走,就可以到达对岸。
“好,白鸢,你可以的,再多坚持一下......”
扶着锁链低头喘息的白鸢忽然听到了一些一样的响动从下方的寒潭传了过来。
本来这一片空间应该只有一些水流的声音,还有桥链摇曳的声音,可是白鸢却在此刻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离水面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哪怕她并不能看清下方的情况。
她蹲伏下来,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警惕地向下观望。
可这异常的水流声却消失了,好像水下潜藏的未知因为没有声音的引导,失去了目标,已经悄然离去。
现在应该怎么办?继续走,还是再等一会?
不待白鸢理清思路,她脚下的木板一阵震颤,一个庞大的黑影破水而出,挺身跃起,一头正正撞上了白鸢脚下的桥板,将桥身向空中撞出了一个弦月的弧度。
“啊!!!”
白鸢被这一撞的力道直接弹飞到空中,脚下无着,更无处接力的恐慌迅速笼罩了她,而造成他这一危险境地的罪魁祸首却在撞击桥板后借着反作用力再次化作一道黑影,跌进水里,溅起一道片水花。
白鸢很快被甩到了最高点,经过了一段时间极短的滞留,她开始迅速下坠。
这一次,那庞大的黑影再一次跃身而起,从水中窜出。
白鸢这回看清了,看清了那黑影真实的身份,连同它那张大口。在黑影跃出水面后就立刻追上了白鸢下落的身体,一口把白鸢吞下。
少女在被追上前,脑中闪过的最后一个念头是:
为什么,这里居然还有一条鲑鱼没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