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消失，四周伸手不见五指，身后路灯突然亮了起来，地上光影支离破碎。

脚下的水泥路落下两条很长的影子，其中一条当然是自己的，可是左边的，左边……那条影子也在向前移动，速度总是比陈默的快那么一点点。

“是谁？”陈默停下脚步，雷霆般大喝一声，但没有回头去看，——背后如系厉鬼绝不能授之以脖！

幸好，左边的影子随即停了下来。

此时身后寂静无声，时间和空间仿佛都瞬时凝固。

僵持片刻，那条细长的影子终于又缓慢向前挪动，渐渐和陈默的影子平齐。

“该来的......终于来了，拼吧！”陈默握紧拳头，脖子上青筋“突突”跳动，听到体内的鲜血在狂啸。

“嗤——”耳边忽然响起一个女生娇柔的笑声，陈默扭头一看，——妈呀，沈西子！他惊恐地往路边躲闪两步，双腿颤抖不已，身子几乎摔倒。

沈西子捂着小嘴笑盈盈地看着陈默，水灵灵的大眼睛闪烁着粼粼波光，身上散发出一股幽远的香气，沁人心脾，这种香味陈默曾在梦里闻到过，陶醉过。

“怎……么……是……你？”陈默舌头发硬，上下牙齿斗得“咯咯”地响着，她好像是突然从地下冒出一个迷魂女鬼，让男生猝不及防。

“怎么啦，陈默同学，我等你很久了哎！”她嗲声嗲气地说，扭了扭纤细的腰身，长发在肩头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等……我？”陈默调整了一下僵硬的姿态，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这丫头平时给人曲高和寡的感觉，她甜美的声音暂时缓解了陈默紧张的情绪，他不禁有点受宠若惊，呆呆地看着她轻摆的身子犹如微风吹拂的柳枝，内心突然有一种美妙的冲动，让他呼吸急促，难以抑制。

可是，当目光粘在她手里红彤彤的蜡烛上，陈默猛然想起那个没有眼珠的壮汉和他燃烧的手指，接着脑中又浮现出那具在天上飘飞的棺材、大神满脸酱紫的疙瘩……，眼前那张宛如梨花的面庞顿时变得模糊而陌生，——沈西子，她真是普师班的学***沈西子吗？此时的沈西子应该蜷缩在女生宿舍温暖的被窝里，像小猪一样续做着昨夜未完的香梦！可是，身边这个丫头不是沈西子又是谁呢？或许，对于平时不怎么打交道的女生，只能在远看时才比较熟悉。

“这样吧，咱们到那边走一走。”沈西子看着陈默的窘态，左手一摆，莞尔一笑，落落大方走到他前面。这当儿陈默已像被绳子牵着的羊羔一样身不由己，脚步却变得轻快起来。

月亮从云缝里探出小半边脸，像洞房里的新娘掀开少许纱盖，羞答答的。脚下有许多合欢树上掉落的干枯荚果，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清脆的响声。

陈默跟着沈西子走出林荫小道，穿过学校东边的操场，来到那个三年级学生经常晚上出来约会的小池塘边。

他在塘埂边一蓬松软的巴根草上坐下来，沈西子蹦蹦跳跳地跑到离他不远的一棵大白杨树下，捡了一片手掌大的树叶轻飘飘地走了回来，然后紧挨着陈默坐下。

这个池塘的水不深，浅滩上长着一人多高的芦苇，月光下的芦花像一群正在飞翔的小仙子，让人浮想联翩。

“给——，你看看这个。”沈西子把白杨树叶放在陈默膝头，然后用手指向后梳拢着披散在肩头的长发。

陈默不解地望着她说：“这个……很多的呀。”

她笑了一笑，嘴角露出一个甜美的酒窝，说道：“你看看就知道了。”

陈默只好吧树叶拿起来细看一番。

这片叶子其实比陈默的手掌还要大点儿，叶片尚未发枯，摸上去很光滑，应该从树枝上刚掉下来不久，凉冰冰的。

沈西子仰头望月并不言语，陈默拿着树叶翻来覆去地琢磨，搞不懂这杨树叶子有何寓意。

过了一刻，沈西子看陈默眉头紧锁，从陈默手中抽回树叶，笑嘻嘻地说道：“你闭上一只眼睛。”于是，陈默闭上左眼，她倾身把叶子盖在陈默右眼上。

“看到了什么？”她柔声问道，鼻息一股清香。

“什么也看不到。”陈默老老实实回答。

“拿着，捂住你的右眼，不许偷看。”沈西子娇嗔的说道。

陈默只得捏着叶柄，让叶片盖住右眼，左眼闭紧。

这丫头还挺鬼的，不晓得她接下来要玩出什么花样。“难道她平时暗恋我不成？那怎么没见着一丁点儿迹象？”

其实沈西子和班长老残交情蛮好，老残一直对她有那个意思，记得有一个周六，老残居然将日记本落在课桌底下，恰巧被在班上出黑板报的王二愣子看见，发现老残日记里写了许多赞美她的小诗，于是选了一首抄在教室后面文学专栏上，成为普师班的一个笑谈。奇怪的是，沈西子看到那首诗并没有生气，之后还请鸭蛋送给老残一个做工精致的小礼物。

唉，从那以后，班上其他男生都不再打她的算盘，大家都默认了老残做这位班花之主，——才子配佳人嘛，陈默等庸碌无为之徒算个球啊！

可是，今晚和她幽会不是老残而是陈默，沈西子真实不虚的就坐在他身边，他能听到她轻匀的呼吸，只差那么一个香吻了……

“噗——”沈西子悉悉索索忙碌一阵子，陈默听到她在自己耳边用力吹了一口气，他右眼蓦然朦胧一亮，就立马拿下白杨树叶，一眼看见她手中的红蜡烛已经燃烧起来。

“你是怎么点着的？”陈默惊奇地问道。

“叫你不要偷看！”沈西子噘起小嘴，她提起陈默右手将树叶重新盖住他的右眼，她的手指冰凉彻骨。“现在你再看这片叶子，我叫你拿下来就拿下来，一定要听我的，不然我就走了。”

陈默心里敲起小鼓，——这支蜡烛在火焰之下通红如血，根本不像一支普通的喜庆蜡烛，为什么她吹了一口气就点着？它到底是用什么做的？正在狐疑，沈西子急急地问：“看到了吗？”陈默看见一团模糊的淡黄的火光在树叶前面不停摇晃，忽明忽暗。“看……看……到了。”他支支吾吾地说。不过，接下来真的看到了奇异的一幕——

山林葱郁，高大树冠中点缀着密密麻麻帐篷似的白色鸟巢，无数体型巨大的长颈蓝鸟在天空上下翻飞，它们银色的利爪在阳光下发出片片寒光。山脚一片苍绿的草地上，盘坐着一位上身裸露的少女，她似乎在闭目冥想。远处陡峭的山坡上，一个裹着鹿皮的的红发男子骑着犀牛一样的猛兽，朝着少女的方向直奔而下，他赤着双脚，颈上套着一个色彩斑斓的花环。就在猛兽即将擦过少女的一刹那，男子飞身跃下，单膝跪在少女面前。少女立刻合掌低头，男子摘下花环套在少女脖颈上，然后吻了一下少女的嘴唇。没多久，猛兽回奔过来，男子一把抱起少女跳上兽背，向南方的山谷绝尘而去……

“可以了，把树叶拿下来吧。”陈默正看得起劲，不料沈西子一把拉下他的手臂。

“浪漫！爱情放在哪里都是美的。”陈默咂嘴感慨，早忘记了沈西子先前的告诫，再次把树叶贴在右眼上，不禁大惊失色，——一大群脑门凹陷没有眼珠的怪人，已经把那头猛兽团团围在山谷之中，他们每个都手握着一两条不停扭动着的黑色长蛇，红发男子和少女在兽背上紧紧拥抱在一起，猛兽绝望地张着血盆大口仰天嘶叫着，无眼怪人从空洞的眼眶中喷出一条条蓝色的火焰，很快让他们变成一堆黑炭……

沈西子一脸恼怒，伸手夺走陈默手中的树叶，陈默惊愕地发现她两只眼窝也深深凹陷进去！

“噗——”沈西子狠狠吹灭蜡烛，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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