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正阳宫出去，赵恒原想返回延庆殿，即便他狠不下心痛斥潘挚，也想亲耳听见她的辩解。

行路匆匆，就被内侍叫住了，才下朝堂不久，内侍就来报，文德殿大臣们都在候着。

潘苣少年张狂，爱慕青楼女子，他本是皇亲，并无官职在身，本不受律法约束，可他偏偏少年心性，张狂过度，青楼内口出狂言，还打伤了曹利用幼子。

从文德殿出来，赵恒怒气更甚，延庆殿内发了好一通脾气。

“他是皇亲，理当以身作则，他的曾祖父是何等人物，祖父又是何等温顺，父亲也是个谨小慎微的，怎么就生出了潘苣这等纨绔，争风吃醋，哪有半点虎子威风。”

刘娥撑着虚弱的身子，来到延庆殿，正巧听见赵恒的喝骂，她道：“陛下，曹大人只是气恼不过，找陛下埋怨了几句，过些时候，曹大人气消了，自是不会为难潘府的。”

“潘府？既不能以身作则，就该受罚。”

“陛下，龙生九子，子子不同，焉能怪得了潘府，潘府上下数百人，延绵子嗣，岂能每人都承继了潘太师的威仪。”

“好，你说的对，潘苣的错，就让他一人承受。”

“不妥呀，潘苣乃是承庆郡主嫡孙，若是严惩，承庆郡主那里难以交代，还有挚儿，挚儿也会……”

“挚儿那里由你去说，潘苣之事尚要斟酌。”

今日注定了不太平，才从文德殿回来，又有大臣亲来延庆殿呈上奏报，赵恒分不开身。

刘娥抬眼时，只见得赵恒衣摆消失在大殿中，她望向殿门外，黑沉的乌云，“怕是要下雨了。”

刘娥没有亲自去后殿，阿起独自前往后殿，将潘苣之事尽数说与潘挚知晓，赵恒本没有想好如何处置潘苣，阿起却告诉潘挚，不过十五岁的潘苣，仕途无望了。

“赵恒，他真的敢……”

后殿宫人头一次听到自己伺候的人直呼赵恒名讳，吓得脸都青了，阿起倒是听惯了，不动声色，俯身告退：“奴婢告退。”

承庆郡主年岁还要比潘挚大上几岁，听到此消息，如何能承受得住，世家子非得功名不得靠恩荫入仕本是潘美提出，如今却砸了自己的脚。

刘娥，你真狠。

果然，世上最清楚她的人唯有刘娥，只有她才知道，用潘氏来压制她，一招毙命。

潘挚怒极，抓住放置一边的青瓷狠狠往地上砸，伴随着轰隆的雷声，大雨登时倾盆而下，青瓷应声落地，碎片犹如花瓣散落。

潘挚走到雨中，朝着紫宸殿的方向，猛地跪下。

大雨瓢泼，潘挚在雨中跪了足足一个时辰，那抹藏青色身影才终于出现，赵恒一把将她揽住，抱入殿内。

“我要惩治潘苣，你这是做什么，以死相逼吗？”赵恒怒火愈甚，边关急情，所有人不得打扰，潘挚甫跪下，就有内侍前去禀报，候了许久，眼见着雨越下越大，内侍心中有分寸，是闯进去罪过更大，还是后殿那位有了闪失，自己的小命还能不能得保。

“我多想一死了之，可我不能，赵恒，我不能死在你眼前。”

“你……”赵恒语噎，旋即自嘲一笑，“但凡你生气恼火，总要直呼我的名字。”

潘挚眼睫垂得越发低，越发觉得无力，她拼着最后一丝气力，说道：“赵恒，我会好好活着，替你守丧。”

语出惊人，后殿但凡听见了的宫人，都慌忙跪下，听不见的见此也都跟着跪下，大家都以为皇帝会大发雷霆，迁怒于自己，不想却听见皇帝声音轻柔，“好，三娘，你生是我妻，若是我死了，你替我守陵，若是你死了，我们合棺而葬。不要离我太远，三五步就好。”

潘挚仿佛十分满意，嘴角挂了一抹轻笑。

赵恒抱着浑身湿透的潘挚，变得不真切起来，这些年心魔缠绕，刘娥已无数次提醒过，可他心中一直是抱有怀想，死而复生，失而复得，这是天赐的。

他更想潘挚长命百岁，无论她做了什么，他都可以原谅，只要能好好活着。

哪怕他说的这些话，潘挚从来不信。

潘府中，潘苣接到朝堂旨意，若能亲去曹府得到原谅，一切都可既往不咎。

潘苣的母亲躲在一旁瑟瑟得哭，唯有承庆郡主拦截住了内侍，内侍本是知晓内情的，支支吾吾说了一些，连蒙带猜，承庆郡主也猜到了七八分。

潘苣不肯，直说是曹家的人先行挑衅，他只是反抗罢了。

承庆郡主狠了狠心，处刑家法，旋即将潘苣送到了曹府，这一下，把曹家吓得不轻。

大内内外都料理妥了，刘娥病情才好转不久，又出事了。

这一年年末，赵恒忽然变得目光呆滞，站在殿外许久许久，说了一句“上天不可欺”，接着就晕倒了。

延庆殿霎时乱成一团，刘娥匆忙穿了常服赶到寝殿，只见御医在侧，一切井井有条，丝毫不见慌乱。

潘挚道：“一会大臣就要到了，我不便在此。”

刘娥微微颔首：“多亏有你在。”

刘娥仔细询问内侍才知，赵恒午膳时，餐盘中忽然掉落了一只蝗虫，他抬头一看，登时遮天蔽日，只见眼前零散几只飘飞着，他兀自走出大殿，就这么呆滞的望了许久。

蝗灾之事原已安排妥当，有了首相王旦介入，只要再给一些时间，定然可以彻底根治。

然而暗地里行事终究有太多拘束，赵元佐先把此地打理妥了，接着又是另一边闹了起来，王旦方介入不久，东京城边上反倒愈演愈烈。

侧殿之上，朝臣们与刘娥商议的皆是如何紧急根治蝗虫的大事，刘娥稍稍疑虑，悄悄看了王旦一眼，王旦低头拱手，并不反对，她旋即会意。

不再神神秘秘的最直接结果是，蝗虫终于得以治理，鬼神一说也在此次事件中消停不少，无论是谁，都对跪拜神明持了疑心的态度，各地不再痴迷，就连稍有恢复的赵恒偶尔清醒后，也不会再吵嚷着要去玉清昭应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