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元休当夜在车内坐了一夜,浑身沾满酒气的衣袍,似乎过了一个夏日的夜,愈发浓厚,天微微明,张旻终于耐不住将他扶下马车,匆匆忙忙梳洗一番,换了身官服去上朝。
第二日铃兰前来服侍时,忍不住将所闻简单讲了一遍,完了说道:“真不知道到了如今,王爷为何还要做戏。”
“嗯。”潘挚的声音很轻,铃兰领会,不再言及赵元休。
午睡刚过,田御医照例前来问诊,把完脉后,道:“王妃身子大好,卑职给娘娘开些温和滋补的药方,调理一番。”
“田御医,我,容我直言,我……须休养几许,方可怀胎?”
潘挚支吾了几声,这个问题,她想问许久,却从不知如何开口,她与赵元休的关系,在此时问出这个问题,着实尴尬。
可当日潘美临出征前,自己曾对父亲说过,待他凯旋而归时,必能抱上一个白胖的外孙,家中并没有人送消息给潘美,潘挚想着,现下或许能赶一赶,兴许归来时,不管抱不抱得上,潘美见着又怀了一个,也能宽心。
田御医道:“王妃还须休养一些时日,现下有孕,怕是有滑胎之嫌,内里调养好,方能保万全。”
潘挚失望,仍是说道:“那,劳田御医费心。”
田御医躬身拱手,后退几步,铃兰不知什么时候站到她身后,田御医撞上在他身后的铃兰,田御医瞬间慌了神,连连向铃兰致歉。
铃兰随意挥手示意无碍,背对着潘挚,替田御医收捡药箱。
田御医无端撞的那一下,整个收紧的精神涣散,也不等铃兰合好药箱,提着就要走。
“你们二人这是怎么了?”潘挚疑心道,“我不过问一句,你们二人何以这般紧张?”
田御医神色十分慌张,目光朝着身边的铃兰张望,铃兰从不是那种会做戏的人,眼眶早就潘挚问出那句话时红了,她躲到田御医身后,就是怕被潘挚发现。
铃兰不说话,田御医额上汗珠冒起。
“说,到底怎么了。”潘挚冲着二人吼道。
铃兰登时跪在地上,只顾啼哭,就是不回话。
“铃兰,你是母亲送来我身边的,你告诉我,我到底怎么了?旁人都可以欺我瞒我,就你不能。”潘挚站起身,祈求般问铃兰,不可置信。
铃兰抬首,嘴巴颤抖着,登时哭的更狠。
“田御医,你说……”潘挚转而面向田御医,她的身子自出事后,一向是田御医照料,他最清楚不过。
潘挚心下大颤,难道是……
“请田御医如实相告,我身子究竟如何?”
田御医哆哆嗦嗦,李皇后下了口谕,绝不许泄露半分,否则全家性命老小不保,滑胎后多年不孕的妇人尤其多,这本想能拖延几日便是几日,奈何,这个王妃,太过聪慧。
“王妃内里亏损,七月落胎已是十分凶险,能保住一命已是万幸,能否再孕,恕卑职无能。”田御医说完额头重重磕到地板上。
潘挚一个踉跄,跌坐到榻上。
极力忍住巨大的痛苦,潘挚忍下泪水涌出的冲动,对田御医道:“你是圣人身边的御医,专侍圣人,想必是她老人家的主意,田御医圣手,此事我不怪你。”
“想请御医替我收集一味药材,此物盛产于温县、沁阳、武陟、怀庆府,名叫淮红花。”
“这,淮红花有活血化瘀,散湿去肿之效,王妃身子方愈,正忌讳使用此种药材。”
“田御医尽管办事,本王妃绝不累及御医,此事万望保密,若泄露半分,田御医也落不着好处。”潘挚说完,从抽屉里翻出一袋钱,亲自送到田御医跟前。
田御医茫然,并不接。
“收下吧。”潘挚道。
维持着王妃的体面,一直坚持到将田御医送走,潘挚终于气力散尽,坐回床榻,看着铃兰。
“铃兰,你早就知晓了是吗?”
“娘子,奴婢就是害怕娘子知道了会伤心,娘子如今这副模样,正是奴婢所担心的。”
“母亲知道吗?”
铃兰摇头:“奴婢不曾泄露。”
“那……王爷知道吗?”
铃兰颔首,潘挚的眼泪终于控制不了,簌簌落下。
“王爷知道我再不能生育,还要求我放过刘丽华,他跪在我膝下那般恳求,那般卑微,他置我于何地,我在他心中,究竟算是算命,一个争权的工具吗?”
潘挚盯着铃兰,“铃兰,我不要再做一个无知的人,太可怕了,全世界都在笑话我,唯我还在苦苦期盼着,凭什么,凭什么要我牺牲,凭什么要我成全,赵元休不是盼着和刘丽华举案齐眉吗,好,好,那我就绝了他们的希望,我不会让她死,我要他们日日痛苦。”
“娘子,娘子,你别这样,咱们回府吧,将这一切告诉老夫人,四郎还在京中,若四郎知晓娘子的委屈,必会为你讨回公道,娘子千万别做错事啊。”铃兰苦求。
潘挚抱着铃兰:“铃兰,我好怕,好怕,为什么,为什么啊。”
潘挚的哭喊声,一直持续了一夜,赵元休这日,并没有回来。
刘丽华病了,伤心郁结,连同旧疾复发。
阿起不禁埋怨阿以:“你这办的混事,就不怕惹出事端,平白连累娘子。”
阿以不曾料到,事情离预期发展偏远的这般厉害,她并不知道王府里面发生的事情,只知道自从韩王妃出事后,潘氏来了人,李皇后亲自登门,王爷遭了训斥,枉论踏足,更是一句关心的话都没有。
她更不曾料到,自己一个私心,坏了赵元休一直以来的筹谋。
她只想到,如今娘子病了,王爷又来了,事情应该过去了。
阿起道:“阿以,有句话,我想说许久了,咱们虽说是被派来伺候娘子的,可到底是王爷身边的人,你行事,还需多念念王爷。”
阿以不语,静静听着。
“我知道,从前咱们二人在王府,过惯了富贵清闲,如今跟了娘子,你担心娘子失宠,连累我们二人,可到底王爷有何盘算,你我皆不知,咱们做下人的,还是应该尽下人的本分,主人们的事情,还是不要插手的好,这次是王爷不知晓个中还有你的缘由,若是知晓了,恐怕……唉……。”
阿以朝着屋内凝望片刻,微微点头:“阿姊莫说了,我不敢了。”
半月后,铃兰收到门房递来的一封书信,“娘子,这几日刘娘子日日在王府外徘徊,托奴婢将这封信交予娘子,娘子,可要瞧一瞧?”
潘挚接过书信,信上有个大红色拓印,显然是被外人截去查看了里面的内容。
潘挚并非打开,扔到一边,“让她回去吧,告诉她,我身体好些了,会去瞧她的。”
潘挚目光直盯着书案上的匣子,匣子里正是田御医所备的药材,淮红花,分量十足,发出的味道十分苦涩。
田御医送来时,还带来甘草,甘草可以调和淮红花的苦味,潘挚听后,转身把甘草扔了,她知道,无论这药有多苦涩,如此温良的刘丽华都会喝下。
她当然会去看她,带上这份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