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挚做了一个梦,梦里,她回到那座困了她七年的襄王府邸,那时候的赵元侃在质问潘挚为何背叛了他。
赵元侃说,无论是生前还是死后,潘秋夕都只能是他的唯一正妃,他不会让潘惟生将她夺走,宁愿要一个死去的潘秋夕是自己身边也绝不会放了她。
潘挚想与赵元侃争执一番,可她的喉咙说不出话,甚至呻吟也不可以,赵元侃说到怒急时,大手已伸向潘挚的脖颈,逼得她喘不过气。
她奋力挣扎,眼前赵元侃的面孔却变成了江枢,她用力将江枢推开,喉头一松,巨大的风声传入耳畔流进喉咙,她忽然觉得恶心,翻了个身就吐了起来。
她重新躺下,眼前一片迷蒙,一张模糊的又陌生的脸自上而下打量着潘挚,再不是江枢那张脸。
潘挚用力看着眼前人,越发觉得头疼,越发看不清楚,再次昏睡过去。
再次醒来时,已经没有头一次那般沉痛,潘挚支撑起身子,忍不住打量起这座屋子,家具简陋,有股难闻的鱼腥味。
身上衣衫被换过,微微有些旧了,却看的出来主人家洗的干净,还有股皂角的香气。
潘挚意识不清,不知道身在何处,还是……自己已经死了。
她穿上鞋,打开房门,屋外晒了不少鱼,且盆里尚有无数新鲜的活鱼,旁边站着一男一女,听到开门的声响都朝她这边看去。
正在晾晒渔网的大娘放下手上活鸡,走了过来,一脸宽慰:“好咯好咯,终于醒了。”
一旁的大叔说道:“大姐,咱厨房里还有菜,还热着,快去端来。”
大娘“欸”一声应了,就在门外一个小灶上盛了一碗米粥,又夹了一点小菜,房在屋内的圆桌上。
潘挚木木的坐下,双目无神,看着眼前两人,并未起筷。
门外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跨入屋内,潘挚看着他有了片刻的出神,一个看上去只有十岁左右的小男孩跑了进来,潘挚觉得这人有些面熟,还没看清此人长相,视线已经被小男孩额上的红肿吸引过去。
看到这个红肿,潘挚不自觉的觉得自己的额上似乎隐隐作痛,遂摸上自己的额头,果然肿了一块。
“还没消肿,这两日会有些疼痛。”大娘道。
潘挚终于醒过神,她没有死,这也不是梦,江枢将她扔入河中的一幕,在她脑中不断重演,她手心握成拳,恨意顿生。
她这条命,用了百人性命换回来的,她拼尽全力也想活着,阳生,铃兰,含翠……这些人刻在潘挚骨血中,她焉能就此轻易撒手。
杀人偿命……
“女儿,女儿?”大娘吓坏了,怎么方才还是温温柔柔的一个娘子这会变了模样。
潘挚回神,问道:“你们是?”
大娘道:“噢,我们是关渔村的村户,你落河了,我儿安歌见打渔时见到你躺在河边,就把你带了回来,女儿,你是做什么想不开?若不是安歌,你这条命可就救不回了。”
潘挚无法解释,这户人家是好人,何必多说让他们误会。
“奴……奴家是失足落水……”
潘挚站起身,向一边那个小男孩躬身一拜:“多谢小郎君救命之恩。”
安歌不好意思,脸微红,摸了摸额头,忽然就觉得不疼了,“没事没事,举手之劳。”
大娘将潘挚扶了起来,这样一拜,潘挚顿时觉得头昏得紧,踉跄几步。
“哎呀,且躺着吧,睡了两日,身子想必还没缓过来。”
“两日?”
大娘点点头:“安歌发现时,女儿呛了好些水才拖上了岸,我们这里没有大夫,因而……”
两日……那就是江南博已经知道她出事了,她要走,决不能再耽搁。
“大娘,我,我要去杭州府。”
话刚出口,安歌抢在大娘前头说道:“好呀好呀,我也去。”
大娘拍了安歌一下,“胡闹,你去做什么,”然后对潘挚道,“杭州府离此地并不算远,隔壁丁老头每月都要去一次杭州府卖货,算算日子,后日就该启程了,那时你与他一同去吧。”
人生地不熟,潘挚心想,若是独自前去兴许连路都找不到,如此,潘挚只好应了下来。
再次歇下,沉重感已然消退,潘挚睡了个好觉,映萱给她准备的衣裳在河中被挣扎时被磨破,大娘洗干净后又缝补上了,潘挚身上除了腕上的犀牛角手镯,也就只有那件衣裳值钱,索性与大娘换了套干净些的麻布衣裙,看上去实为朴素,足以掩藏行踪。
大娘口中的丁老头看上去不过四十的模样,安歌吵了一夜,嚷着要一起去杭州府,大娘无奈,关渔村本就是属杭州府管辖,路程一日即可,想着丁老头卖完渔货便回来,用不了几日,也就应许了。
安歌十分活泼,一路上看到什么都好奇,这个年纪的男孩正是长见识的时候,丁老头手里握着赶牛的鞭子,时不时往后甩下来,佯作要打安歌,安歌笑嘻嘻,总是轻易躲过。
青山绿水,宁静的只剩下笑声和车轱辘的声音,潘挚想起第一个失去的孩子,那是个成了型的男胎,若是生了下来,今年也是十岁了,兴许也会像安歌一样,活泼之下还有些任性,不服管教却记得父母在旁。
“娘子,家在杭州何处呀?老头我送送你,耽误不了功夫。”丁老头笑着,潘挚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潘挚知道,杭州江氏乃是江南博的地盘,这里面的人定然比她更为清楚。
“老爹可知,杭州江宅。”
丁老头回道:“杭州府江户许多,不知娘子说的哪户?”
潘挚附耳上前低语几句,丁老头停下车,眯着眼,果然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看着潘挚:“娘子探亲?”
潘挚微微颔首,丁老头并未再问,继续前行。
卿姑曾经与潘挚说起,江氏一脉,原本也有儿女成群的时候,只是后来死的死,病的病,后来连旁支都少的可怜,如今剩下的亲戚,亲疏关系已经是远的不能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