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吹来,曦和体贴地把她拉进怀中,虽是夏夜,但是山上风挺大,仍有丝丝凉意沁人,媚流虽是习武之人,但是在高棒国伤重太过,如今还只是处于恢复阶段,在夜风中,仍旧冷了手脚,曦和见状,索性脱下外袍给她披上,搂回舆内,柔声道:“睡吧,太阳出来我叫你。”
媚流一夜未睡,此刻真有些支持不住了,便当真倚在他怀内闭目养神,不知不觉便真睡着了,曦和抱着她,在黑暗中,黑瞳映着天上寥落的星辰,寂寞无比。
“媚儿,皇帝富有天下,却没有一个家啊,媚儿……”他喃喃地吻着她的唇,他的寂寞传不到她的心里,他睁着眼睛,睡意全无。
天边隐隐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白,极浅,似乎只是一种幻觉,曦和知道,这是日出前的征兆,天色越发地黑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黎明前的黑暗代表着光明,天将破晓。
沉睡间,感觉到身下厚实温暖的小船在轻轻地摇动她,她睁开眼来,舆中仍旧看不清人影,感觉耳边温暖潮湿的气息痒痒地扑着耳际,曦和笑道:“小懒猫,要日出了!”
“你都没有睡?”媚流含糊地问,揉着眼睛像一只小猫一般趴在他的肩头。
“睡不着。”他淡淡地道,享受着她柔软的身子在身上蹭来蹭去的亲密感。
那一轮红日捧出人间万千气象,飞鸿远渡天边海,光阴冲破银河凝。
她看过无数次日出,或是一个人孤单地看,或是与廖律同看,或是与北藤狂同看,或是与玉睿同看,每一次看日出的心境都不一样,每一次日出的景象都不一样,今日的这轮日出,充满了一种帝王霸气,日出云开处,放眼京城廓,尽沐在一片祥光中,这是帝王的气象。
“这是朕的江山,这是大璧的江山,太阳照到的地方,是大璧的领土,太阳落山的地方,也将要成为大璧的土地!”一声铿然长响,太阿宝剑出鞘,反耀着旭日放射灼目的光,手持长剑,曦和傲然睨视群山,衣带当风,他的身后是万万人之京师,他的眼前是无边无际的群山,群山极远处,是善斗好战的匈奴人,他看着极目之远的日出地,以剑为杖,指向远东之地,长声笑道:“那里,是游牧之民,食酪逐草之族,时时跨过荒杳之漠偷觑我边境,你看着,媚儿,在我有生之年,我一定拿下那支边牧之国,作为我大璧永久放牧之地,使我大璧百姓人人食酪,个个披革,冬无饥馁,夏无痧毙!”
阳光聚汇在他的身上,帝气如虹不可逼视,媚流也不由得低下了眉,这个男人,不是一个人的男人,他是天下人之君。
“可是媚儿,我以江山换你一生相守,你可愿意!”他的剑,划了一个圈,将这身前身后的江山,尽囊其中:“你若真心嫁我,我愿抛却这盛世江山,只做一闲王,与你共享百年富贵!”
媚流自他的江山中抬起头来,坦然直视他,初生的日光如初生婴孩,让人尽吐胸中块磊,晨光中的露珠剔透玲珑,让人说不出虚言,她知道,这是他与她的抉择之时,对她原无影响,对他,却是天翻地覆之变。
“我,”她轻轻地开口,曦和盯紧她的唇,几乎想捂住那张让人失魂的小嘴,不让她吐出伤人欲死的话,听得她清晰缓慢地开口了:“我,不,愿,意!”
他瞪着她,剑眉如刀一般狠狠地竖起:“为什么!”
媚流看着他,其实答案早在他的心中,他只是不愿意承认他的失落和失败。
“我从来不想让你丢开帝位,天下间,你最适合为君,你开疆扩土,始终不忘百姓冷暖,你兼具开国之君与守国之君双重能力,大璧在你的手中可谓欣欣向荣,所以我不会让你丢开帝位。”
“多谢你的夸奖,可是我想要你,却得不到你,你要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只要我为帝一日我便做不到。”他深深地看着她:“我要你,我对你的爱意,实在超过你想像的无数倍,爱你爱到愿意抛弃一切的地步了,媚儿!”
媚流无声上前,接过他的剑,那剑身如一泓清泉,清澈地照出天上镀着金边的白云和她媚丽的黑眸。
“太阳与月亮相比,你喜欢哪一个?”她看着剑中的乾坤,似乎无意地问。
“太阳。”他道。
“白云与飞鸿相比,你要什么?”
曦和略作思索,道:“飞鸿。”
白云是死,飞鸿是活。
“天与地,谁重要?”
“天。”天含万物。
“土与路,谁重要?”她步步紧问。
“土。”无土何来路。
“……”
“……”
“父亲和母亲?”问答在继续,节奏在加快,略去了后半句“要什么”。
“父亲!”
“男人与女人?”
“男人!”
“江山与情爱?”
“江山!”
话一出口,两人都沉默了,她早知如此,他却说不清是松了口气还是更怒心头。
许久,他吐出一口气道:“媚儿,你赢了。”
这是一个智力问题,让人在不得不正视自己最内心深处的需求,他说他要她,愿抛弃江山与她一起,可是在他的心目中,江山仍旧是最重要的。
“一个明君,就要学会取舍,我说过,皇上富有四海,可是天下没有人能够把一切好事都占全的,您有慈父慈母,天下江山,难道还想占尽一切便宜,把情爱也占全?这是不可能的。皇上心中早就明白这一点的不是吗?就算今日我答应皇上,他日皇上必恨我入骨,恨我夺你的江山,蛊惑你的神智,到时一切情爱便成了怨恨来源,何苦来。”媚流用身上的纱衣为他拭剑,本就空无一尘的宝剑在她的手中越发晶亮,映出天地间犹紫天空和犹暗山色。
“皇上就是皇上,就算他有了凡人的情感,他还是皇上,这是您逃不掉的职责。”媚流微笑着划过剑的表面,剑身清楚地映出他的眉目,那紧皱而释然的样子尽收眼底,手指轻轻一动,一线血珠凝在纤指,她把手给他看:“皇上,您对媚流的爱绝对比不上您对江山的爱重,和您在一起太危险,就好像这一柄太阿,太过锋利,说不清什么时候就可能让媚流血溅三尺,所以这太阿,归还于皇帝,这皇帝,归还于大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