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行大雁翱向三月旖旎的早晨,娜日萨发现,对于季节敏感的鸟类。又要飞回到北方这个眷恋的世界。
尽管背阴坡上还有白雪,小河两岸还有冰凌,料峭的风撩拨着羽翎,可大雁展开滑翔机一样的翅膀,飞越崇山峻岭。雁群像路道上的赛车队,有序地列队前进。各种小鸟,在风里像掷石一样争飞不停。仿佛是要到北方赶会,又像南方发生了战争。可谁曾想过,北方是鸟类爱情与生命的摇篮。
南方,鸟类栖息是为了躲避寒冷的冬天,一年四季有三季在北方,每到春天,到处是情感和爱恋的窃窃私语,在恋情的绵绵细雨里,萌生了生命的幼芽。这是从距今六千万年以前的古新世开始的,那是地球史上最后一个大时代,食虫类、禽兽类、踝节类(牛、马、鹿的最早祖先)和人类的最早祖先——灵长类均出现在北方的这个时代。所以,这里被古人类研究家们喻为人类的“黎明时期”,但也是鸟类等动物的“黎明时期”。既然是他们的“黎明时期”也就是生命的孕育突破时期,所以称为“生命的摇蓝”。
鸟归的季节,冬天远去的马群也陆续回到了春营地上。打马鬃的季节快要到了,可江卜拉迟迟不见出现,远方的思念变成了切盼和热望,但也掺杂几分担忧。
几天来,奔腾下山的马群,像潮水一样冲开了封闭的春心。娜日萨几个晚上梦见江卜拉在马桩上拴马,或者在草滩上紧紧地搂着她,看着她出神。有一次甚至梦见,江卜拉的嘴唇对着她的嘴唇吱吱呜呜地叫着,当她突然醒来时,是小猫嗅着她的鼻尖闻香求食。她觉得好笑,又有些不好意思,可她又觉得自己是否中“邪”了,有人说“狐狸精”缠人,怀疑那小猫不是“猫精”吧?哟,你是小猫精吗?说着把小猫抱起亲吻半天。
在月轮如盘的山坡上,娜日萨独自坐在石头上,抱着温热的小猫,望着星群和远方像云翻潮涌的马群。她不想入睡便独自上了她最初与江卜拉见面接触的山头。她希望在这里,在这朦胧的月光下相见……她凝神远视,马群的潮头从辽原上涌来,一匹高头大马,一根长杆,一身洁白的牧马人站在了她的面前。在她的脑海里,幻觉和现实交替出现,恋人到了惊喜狂欢时候,这是常有的现象。
心上人终于回到了身边,一曲古老的<敖包相会>的名曲在心中荡起,草原上夜是幽静而神秘的,月朦胧,星眨着眼睛
春天的气浪在草原上流动,从远处望去好像牛、马、羊群都站在水海里。
这天,羊群出坡后,娜日萨看到马群逐渐地往莎拉河这边靠拢,在这些马群中,她也望见了江卜拉的马群。
娜日萨只顾出神地望马群,突然羊群轰地惊了。音乐旋律似的马蹄声引出十几个套马手。他们从三个方向飞奔到对面的山坡上,江卜拉正要去看娜日萨,被一伙套马手挡住了,这里还有爱套马的僧格。
“江卜拉,我们到处找你,听说今年打马鬃与往年不同了,马群来得多,还要选‘雄鹰’队,你能套几匹?”
“你问人家,你套几匹?”没等江卜拉说话就有人抢了白,没说两句就争辩了起来。有的说套住十匹才能入“雄鹰”队,有的说套八匹就可以了。僧格乘机又吹起来,他也放过几天马,他把套马杆往地上一戳说:
“套八匹马就能参加‘雄鹰’队,我套九匹,怎么样?”
“套九匹?”江卜拉看了僧格一眼说:
“套九匹十匹能说明啥?十匹、八匹不就是几杆子嘛?这得看你套什么马,有的人敢套十匹不敢套一匹……”
“对,这话说得在行,生格子儿马套一匹就比你套十匹骗马都难。”
僧格一跨马说:
“别咋唬人,雄鹰、麻雀,套马场上见,在这儿说多少管屁用。”他自己上了马,别人都站着不动。
江卜拉看了看大伙儿,大伙儿也看看他。他没有说什么,望了望对面山坡上的娜日萨,一搂嚼绳,像兆雕大展翅一样飞身上了马。几个年轻套马手,见他搂着嚼绳,也一齐纫镫,几乎是同时跨上了马背,扬起马鞭,两腿一挟击马肚,几匹跨马立刻飞跑起来。江卜拉跑在最头里,从绿色的斜坡上像一只雪白的兆雕俯冲下山,山坡下荡起一片黄尘。
飞奔下山后,就像编队练飞的飞机一样,在平原上分几处散开,各自奔向自己的马群,唯有江卜拉拍马转向,飞向对面
望见了甩下尘土飞扬的白衣牧马人,娜日萨惊喜地喊着:“江……卜……拉”奔跑过去。江卜拉在马上,当他快要擦她而过时,伸下半腰把娜日萨抱到马上,搂在怀前,奔向了另一高峰时,二人才跳下马来。离开骑马,两人手拉手在山顶上站下,在春风里远眺辽阔大野,如塑双雄。鹰在头顶上盘旋,鸟雀在草丛中热恋,春心萌动的北方,使人有不尽的遐想……
每当天空出现跑马似的流云时,草原上就开始了打马鬃。这一天,各路骑手云集莎拉河畔,男女青年换上新衣相继涌来。“乌兰牧骑”、“驼背商店”都来参加这“那达慕”盛会一样的打马鬃活动。
牧区地广人稀,游牧决定了分散居住,集体性的生产劳动都是互相招呼,自愿结合来完成。春天的打马鬃,夏初的剪羊毛、起羊砖,盛夏的擀毡子,秋季的打狼、打草,都要有不同程度的结合。这当中,打马鬃、骟马蛋、点马眼、打马印等等规模较大,集中的马群多,三村五地都来参加,就像一次春季的骡马大会,热闹非凡,令年轻人陶醉。
“塞外人家毡作篷,草原万顷牧歌中。”碧绿如云的牧场上扎满了白色的蒙古包和蓝色的帐篷。气势雄伟,气氛热烈,人叫马嘶场景如此动人。春草如海,长毡如云,这里喊:
“奶茶开锅喽!”
那里喊:“羊背子煮熟了……”
“酒卡子打开了……”
一听到这些诱人的呼唤声。拴马具的、拧马绊的,挤牛奶的,挽套索的……统统都停下手里的活计,走向帐幕前铺着的长毡处。
酒和肉可以撬开草原人的歌喉。喝着飘香的奶茶。饮起了浓烈的白酒,手抓羊肉撑开了食肉惊人的大肚皮,僧格一次就能吞下二斤肉,一斤酒,真不愧是酒囊饭袋。
草原牧人,有酒有肉就有歌舞。举起酒杯就想唱,挪动身子就想跳。几片羊肉,几碗下肚,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一起唱起了古老的民歌,跳起了安岱。头巾当绸带,碗筷当乐器,跳啊,唱啊,无拘无束,如云如水,一种粗犷的奔放之情表现了草原人的乐观精神。
一阵歌舞之后,又坐下来说笑狂饮,接着进入仪式性的赞美骑手的活动。
长毡上坐着公社书记却吉扎布和坐场老手格拉仓,挨着老马倌松岱坐着的是大队干部和会计僧格。
外公社的贵客,特别是一些驰名百里的老马倌,都被邀请到受尊敬的位置上,记者们的位置都空着,摄影记者不停地按下快门,文字记者采访完老的又采访小的。江卜拉几次躲过了镜头,避开了文字记者的追逐,在这样的场合他尽量避风躲雨,显露更会使他举步艰难。
这时候,一群花蝴蝶似的姑娘从帐篷里走出来。把一碗一碗的醇香奶酒敬给了宾客,然后又斟上白酒,迎风站下,头巾和袍襟在风中飘起,面对着牧马手唱起了敬酒歌儿:
“在这万事如意的吉日,
在这丰收吉庆的时辰,
四面八方的骑手们,
快把醇香的美酒斟满银盅。
在这春暖花开的日子,
在这笑语欢声的时辰
年轻美丽的姑娘们,
快用美酒和歌声,
祝福骑手们的成功……”
歌舞声中,各路骑手开怀畅饮。蹲下来半座山,站起来像大树的伟岸男子,真叫姑娘们羡慕。
衣裙飘逸的女子们,按照草原上传统的礼节,整好衣冠开始敬酒了。她们端着镶银的桦根木碗,捧着洁白的哈达,捏着镶银的紫铜酒壶,将清凌凌的纯粮酒斟到银碗里显得更纯更亮,捧在手上唱起了优美撩人的敬酒歌:
“金杯银杯举过头顶,
敬请骑手们开怀畅饮。
请您接受我的美好祝愿,
酒中有姑娘的一片爱心……
喝下美酒你会胆壮心雄
挥舞长杆追逐天边流云,
为了六畜兴旺草原繁荣,
等待您立功受奖转来求婚……”
歌声在辽阔无垠的草原上飞起,姑娘们绯红的脸颊更让骑手们心旷神怡,加上白蓝交错的帐幕、长杆林立的马群,你会感到游牧部落的豪爽性格。无拘无束的外露感情,是这里特有的风景。姑娘们唱着敬酒歌,银碗举过头顶,捧着哈达,半下着腰腿,把酒敬给了意中的骑手。祝福他们,套住十匹烈马,平安无事。
凡是接过酒碗的骑手们,都不会随便饮下。他们望着心爱
“天上的阳光,地下的水分,
酿出的浓香醇白灌满银盅,
我接受你的祝福和真诚,
为了不辜负你的期望驰骋。
骑上圣主遗下的宝马驰骋,
奔腾飞跃神速如鹰,
在你面前增添了虎胆雄心,
亲爱的姑娘敬请体谅我
内心的隐情……”
……
唱毕,骑手们按照古老的传说,用中指蘸着酒,根据萨满教祭天、祭地、祭自然的习俗,把酒弹向天空、弹向大地,而后,才深情地望着敬酒的姑娘,扬首灌酒下肚,显出几分醉意,表示酒浓人美堕入情河。
美酒不醉歌声陶醉。衣裙飘逸的姑娘当中,有一位羞花闭月的美貌女子,端着银碗捧着哈达,从帐幕前的长毡右前方唱起了迷人心扉的敬酒歌。她的敬酒歌不是:醇香的美酒溢满银盅,金杯高举敬给尊贵的客人……她唱的是婚礼歌中嫁女出闺前抒发情感的眷恋之歌。她的装束,她的歌声,把人们带到了篝火映红的喜宴当中,使人们误把打鬃当婚礼。
娜日萨敬酒同样是别人敬过的顺序,先长辈,后客人,然后斟满了银碗,在场内寻觅起来,不认识她的外社青年,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用贪婪的目光看着娜日萨互相捅着:
“汪吉拉,你知道她是谁?”
“山中的野鹿,谁叫得上来。”
“你没听说过吗?腾格丽草原有三匹骏马,三个美女。这就是三美之首的娜日萨呀。”
“管她娜日萨,萨日娜,与我们无关。”
“你不想勾搭一下吗?”
“够得上吗?别想啦,想在心里都是病。”哈拉叹口气说:
“美女多了是男人的福,美女少了是男人的祸。为了争夺美人,不知有多少男人丧了命,所以说,没本事的人乘早躲着走。”
“哈拉,你看她要给谁敬酒。”
“管人家给谁敬,她不给我敬,我管那么多干啥。少操心不得病。”小松岱非常好奇,他的两个眼珠子不停的转动跟着娜日萨走,一会又喊叫起来:
“塔拉,你猜猜,你说她寻谁?”
“啊呀,你累不累,心在她肚里,谁晓得她心里有谁。反正没有你,也没有我,你放心吧。”小松岱总是不由人的说:
“你们看那个会计僧格,像馋猫见了烤羊腿。贪婪的家伙!”
始终坐着只看没吱声的斯楞才说:
“本来美呀,骏马、美人,人人追求,可就是一杆子搭不上。”
这些人的窃窃私语,有时也传到了娜日萨的耳朵里,可她也不去看他们。她那寻觅的目光,始终落在了江卜拉身上。她正要走过去,袍襟被人扯住了。她一惊。转脸一看是眼睛红红的僧格,她知他又喝多了。僧格扯着说:
“远水不解近喝,敬酒不可远走。长者和贵客敬完了,现在该轮到我了……”
“你?!”
僧格一卷袖子伸手便接:
“当然是我了,我比你大,我又是大队的干部,再说……”
娜日萨因望着江卜拉,没有听见他讲些什么,她扫视了一下全场,瞧大家都看着她,她有些不好意思了。但她没有把酒敬给僧格,她看着他的鸭舌帽说了几句俏皮话:
“帽子戴正点吧,扯人家袍襟的是小孩子的动作,你怎么能说比我大呢!你看,谁给你敬酒来啦。”
僧格一转脸,是桑吉勒玛提来了奶茶。当他转过来再寻找时,娜日萨已经走远了。大家看着僧格呆头呆脑地受了骗,轰地笑了起来。
娜日萨又在人群中寻觅,在僧格纠缠的当儿,江卜拉转眼之间就不见了,她以为江卜拉是看到僧格纠缠生气地走了。
进场之后,娜日萨寻觅,江卜拉也在寻觅。她寻找的是江卜拉,江卜拉寻找的是却吉扎布。
娜日萨从场内走到场外,才望见江卜拉的背影。江卜拉没有看到娜日萨,当娜日萨从他左侧过去,正要举起酒碗敬酒时,江卜拉奔过去拉起刚走到场外的却吉扎布朝河边匆匆走去。
娜日萨误认为他生气了,拉着却吉扎布又去讲什么。这一境况被走出场外的僧格看见了,他从后面插过去,张嘴要喝。娜日萨转脸一看又是僧格,把他的耳朵一拧,僧格怪叫着:
“你老实不?不老实给你卡把嚼子。”
“别卡嚼子,饮一斗子水吧,啊——”
娜日萨乘他仰面张口,将酒倒在他嘴里和脖根里,呛得僧格啊一声,娜日萨咯咯地笑着跑开了。不管怎么吧,僧格总算喝了娜日萨倒给的酒,摇头晃脑地向右边走了。
“什么事这么慌张?”却吉扎布莫明奇妙地站下来问拉着他风一样的江卜拉。
江卜拉松开却吉扎布,展开手中的图纸,有些激动地说:
“却吉书记,我的‘缚马架’成功了,(指一下河边的汽车)第一架试制品已经拉来了。要取代那种陈旧的套马、摔马方式,(用手比划着)缚马架装在马库伦门上,走进一个就缚住一个。不用摔,不用按,剪鬃、烫印子都行,又省劲,又保险,人不受制,马不受重挫。用不着再追着套,套住摔,摔倒按,这样马子受不了。在缚马架里,剪完鬃,点完眼,烫完印,需要骟的割骟完,一按纽机圈门就开了。接着进行第二个、第三个,每一个只用几分钟,每一个圈口上安装一个,进度快,效率高,有电的地方,用电动的就更快了”
“不用说了,我懂,我也通。”江卜拉淘淘不绝地说个没完,却吉扎布止住他,嘿嘿地笑了笑,没表示可否。江卜拉急了,看见却吉扎布要走,又一把扯住他:
“却吉书记,行不行……”
“急什么,你先去青年队,我一会过去。”说着朝着帐幕前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