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保缓缓松开了那宫门守卫的衣服,踉跄着退后,一步一晃,虚弱地好像下一刻,就会在众人面前消失似的。
他渐渐弯下腰,佝偻着背,仿佛要把自己缩成一团,喉咙里翻滚着痛苦的呜咽,从无声到压抑,最后,却成了毫无顾忌地悲笑!
“好一个废子非子,哈哈,哈哈哈,好一个,废子非子啊!啊哈,啊哈哈......”刘保就这样时哭时笑,如疯似癫,震撼着每一个人!
这个时候,不同于其他人的反应,刘保自己忽然觉得,灵台一阵清明,这一刻,他发现自己前所未有的冷静,甚至......冷漠。
刘保记起来了,之前,长兴渠嘱咐过他,今日,他本就是要大闹丧仪,给那阎氏难堪的!他必须让众人知道他,刘保为先皇独子,最名正言顺的储君地位,和种种优势,引着那些与阎氏不和的王公大臣,或是其他势力,来支持他!
他父皇死都死了,又何谈什么最后一面?况且,或许,一切正如那阎氏所说,他父皇死也不想见自己这个儿子,也说不定。
说到底,今日之事,阎皇后不让济阴王刘保进宫门,否认他做皇子的身份,如此羞辱,比他见不到那个没什么感情的父皇遗体,更让他愤怒难平一些。
想是都能想明白,可刘保到底还是个十岁左右的孩子,一时被情绪所扰,乱了方寸,实在太过正常了。
只是,今日阎氏如此折辱于他,他日,说不得,就能要了他的命!
所以,不能再这样,他不能乱,也不能退让,今天,无论如何,他身为先帝独子,一定,一定要进宫哭吊!
在众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本来已经退远的刘保做出了出乎所有人预料的举动!
只见刘保突然发力,动作快如闪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个猛子,就朝着宫门内冲撞而去!
那两个守卫也是险些没有反应过来,只是下意识地同时往中间一靠,险而又险地挡住了那团飞射而来的小东西!
在确认自己没有失职的时候,那守卫二人皆是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
刘保见自己又一次被拦住了,又急又气,却是没有退让丝毫,使劲儿地想要挤开两人,哭喊道:“让开!你们给我让开!我要见父皇,我要见父皇啊!!!”
“济阴王还是回去吧!”两个守卫皆是皱着眉,死死拦着,甚至,还动手一边一个扣住了刘保的肩膀和手臂!
刘保还在费力地挣扎,也不顾手臂的疼痛,直到身体没了力气,才软软地瘫坐在地,只依靠着那两个守卫提着手臂,才没有狼狈到躺在地上。
他绝望又崩溃,好像被谁剥夺了生命的希望一般,或许,他就快要追过去,见到父皇了,也就不用这时候进宫了,更不用再担惊受怕,不知自己什么时候会被阎氏夺了性命了......
刘保眼角含泪,向往,又悲哀地望着着宫墙之内,哭喊道:“父皇!儿想见你......父皇,儿子苦啊!父皇......父皇......儿想见你......父皇......”
“父皇......儿子想送送你......”
“父皇......你不如,也将儿带走吧......”
“父皇......你......当真......不要儿了吗?”
“儿......想见你啊......”
一声声,一句句,少年不住渧哭,声嘶力竭,字字泣血,杀人诛心!
宫内宫外,天下何人不闻声?
......
“父皇......儿......想见你啊......”
这一声哭喊出现得突兀,正是哀乐暂歇,悼文将读的真空期,倒叫所有人听了个真真切切!
一时之间,众人哗然,只因这孩童之声,无人不识,先帝独子,废太子,如今的济阴王刘保!
尽管刘保如今只是一个孩子,可他出身与经历,太过不凡,宫中之人皆是对这个生来尊贵,却命途多舛的皇子殿下,印象深刻!
“放肆!”容颜艳丽,发梳高髻,抱着一个孩子,一身素白袍子的贵妇人见众人议论,面色变得十分难看,在心中骂了那竖子百十来遍还觉得不解气,又愤怒地甩了一下袖子,险些扫倒了她身旁摆放地好好的先帝爷的牌位,吓得她怀里的幼儿哇哇大哭起来,那模样,像是非得哭断了气似的,看得身后几个奴才一阵心惊肉跳。
“太后息怒!”江京猫腰上前,接着接过妇人怀中幼儿给乳母的间隙,悄声道:“太后,此时正是成事的关键,万不能失仪啊!济阴王之事,既然已经做了,这懿旨,断没有收回来的道理,不如奴才去传个话,让前面的人,‘送’破坏先帝丧仪的济阴王回去?”
阎太后露出一个满意的眼神,道:“你去办吧,也不知是什么场合,也容得他胡闹?真是无法无天,难怪先帝会废了他!”
说道后面,阎太后已经是正了神色,将声音放大到让在场的众人都听得到了。
这般颠倒黑白,指鹿为马,还能面不改色,义正言辞的模样,让得几个知情者不由暗暗翻了个白眼,呵呵,人家济阴王为什么被废了太子之位,你阎氏还能不清楚?
但,这些人,终归是敢怒不敢言呐......
你问为什么?
呵,看看左边,哎对,你再看看右边,懂了吗?
这还是你能看到的,你看不到的呢?
阎太后的哥哥是谁?阎显,是那袭封父爵北宜春侯,官至车骑将军、仪同三司的阎显啊!
还有那阎家一门的阎景,阎耀,阎晏,那个不是手握重兵,权倾朝野?左右这些带刀的家伙,谁看了不心里发憷,哪儿还能有心思,给大势已去的废太子报什么不平啊!
唉!怪只怪,刘保没有能力保住自己的地位吧!
于是,在场众人不约而同地忽视了悄然离去的江京,认真聆听着上位之人念诵悼文,只是,心中如何思虑,不足为外人道也。
刘保这一通真情流露的大喊,虽没有达成进宫的愿望,但,却还是扰乱了先帝丧仪,刘保的不甘,与他身后那些人要他所传递的——蠢蠢欲动,甚至是一些谋算之中都无法引动的东西,却是就这样歪打正着地深入人心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