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三章 并蒂
作者:贝壳呗      更新:2019-10-06 07:21      字数:3105

漠北本就是苦寒之地,天永远那么蓝,地也永远那么空旷,看的人心也凉凉的。更何况朝廷大军在漠北因为不熟悉地形和天气,又遭到了几次敌军的伏击,无奈只能仓促应战,自然几次连连败退。还好因为对方粮草暂时不够休战了几日,方能得片刻喘息,不过大营里的战力兵马越来越少,病残老兵却越来越多,整个营地里弥漫着一股子血腥味,被狂风卷来的还有男儿受不住疼痛的哭泣声和嚎叫声,竟胜似人间炼狱。

程轩自进了这先锋营,每天看见的死人比他上辈子加起来看到的都多,因此每日战战兢兢,唯恐哪日上了战场被人一刀毙命,自己的尸首都没人来收。第一次出征时,他躲在了被分配到暂管他的伍长身后,总算有惊无险。伍长姓徐,大家都叫他徐大个,盖因他身高足有八尺,肩膀又宽厚,他平时听见别人这么叫他也不生气,只呵呵傻笑。

徐伍长脾气很好,在满地暴脾气的军营里也从不与人起冲突。平时操练过后,他总爱拿手捧着一方粉色手帕发呆,一日别人调笑他是哪位相好的手帕,让他这么挂念着,他也只笑着说这手帕是家里刚娶的妻子在自己被朝廷征走的时候匆匆塞给他留个念想的,他离家已经三年了,走时妻子还大着肚子,也不知生的是男是女,到现在也该会说话了罢。听到他的回答,大家也都收起了玩闹的性子,是啊,谁不是离了家到军营里闯荡的呢,谁心里不藏着和父母,妻儿分别的痛呢,甚至能不能活着回家,都还是未知数

从战场上下来后,徐伍长看了看被满地残肢断臂吓成鹌鹑的程轩,伸手搂了搂他的肩膀,安慰他:“莫怕,这都是死人了,看得多了,也就习惯了。”程轩欲哭无泪,自己不说是从锦绣玉堆里长大的,也没有见到过这么残酷的场面啊,这,让他怎么能习惯得了。自己还是多观察观察,找些门路离开这要人命的地方吧。

不过私离兵营是不可能的,别说军队里一层一层的检查让人插翅难飞,就是出去了之后面对的也是一望无际的沙漠,根本就走不出去。又过了几日,程轩总算是找准了机会,退而求其次的贿赂了主管火头军的人一块随身的玉佩,才进了相对安全些,每次打仗都在最后方押运粮草的火头军。

进了火头军,程轩不由得自嘲,自己从前一向是信奉“君子远庖厨”的,如今为了生计,也不得不做起了淘米洗菜的活计。

因为在火头军,程轩也能在分菜饭时给徐伍长多盛些,徐伍长人高马大,饭量自然也比常人大些,因此总是吃不太饱,他也不好意思再去要,军中操练量又大,因此总是感到饥饿。程轩则是因为当初徐伍长在战场上保护了自己才教自己免得死于非命,也乐得投桃报李。一来一往中,程轩和徐伍长也成了相当不错的朋友,这是以前程轩在程府当大少爷时所绝对想不到的。

双军再次交战,这战打了一天一夜方才止歇,两方军队都退回了营地,只派一些兵士到战场里给战友收尸。程轩左等右等也没等到徐伍长回来,右眼皮又一直在跳,心里就有了一股不祥的预感,也请了命去战场上看看有没有徐伍长的踪迹。

战场上满地断肢,血都要把焦土染红了,让人不忍细看。程轩在尸群里努力辨认着徐伍长,因为徐伍长身高的优势,不大一会就被找到了。程轩走进却不由心神俱震,徐伍长肚子上贯穿着一把长刀,伤口正不要命的往外渗着血,徐伍长的脸色也因为失血过多,越来越苍白。程轩哆嗦着手,要把他的伤口捂住,嘴哆嗦着说着:“伍长,你再坚持一会,我把你背回营里。营里有军医,你不会死的,你坚持住!”

徐伍长突然吐了一口血,溅到了程轩的脸上,衣襟上。他虚弱的从衣服里掏出了同样染着血的手帕,缓缓说道:“别费力了,程轩。我,咳,我自己知道撑不下去了,哥求你,你若是能活着归家,把这手帕交给你嫂子,告诉她不必等我了,这辈子是我欠她的,来世我当牛做马,也还。”

程轩眼泪决堤而出,疯狂的点着头,“好,伍长,我一定会照顾好嫂子和侄儿的,你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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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告诉她,若是想改嫁,也都随她,只是别再嫁我这样的,兵了。”程轩又点了点头,徐伍长的手臂终于垂下了,脑袋一歪,竟是去了。

程轩从他手里抽了出来那手帕,郑重地放进了怀里,在原地把徐伍长简单的葬了,便回了兵营。

军营的晚上并不安静,很多白日里累坏了的兵将呼噜打的震天响,程轩白日虽劳累,此时却在帐里的榻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若是我死了,除了亲人以外,谁会挂念我呢?”程轩心想。这半辈子过得真是失败透顶,汲汲于名利,最后却逃不过命运的作弄来了这随时会丢掉性命的漠北大营。或许,自己刚娶的妻子季锦曦,还有杏儿,会是最想念自己的人吧,可惜自己最对不起的,也是这两个女人,刻字机现在身在漠北,纵使有心补偿,也是无力回天。若有一日,他能回到京城,回到程家

程轩又想起徐伍长每次打完仗回来之后的意气风发,经常对程轩说今日又杀了几个敌军。程轩曾有一次问过他为什么杀了敌军这么高兴,徐伍长答道:“保护朝廷山河便是保护自己的父母妻儿,若是他们这些兵将守不住边关,这些鞑子早晚有一天要到他们的家乡去为非作歹,凌辱自己的亲人。”

程轩在京城里接触到的人都是大义凛然之辈,说起打仗头头是道,永远是为国而战,为君而战,确实头一次听到这种说法,却也倍感真实。程轩想到了自己,若是换做自己,自己有这种“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的志气吗?答案当然是否定的,程轩清楚的知道自己是自私的,无论是什么人,都别想让他付出他的利益,他的生命,说他明哲保身也好,说他无耻小人也罢,自己就是这样的人。例如自己和程昴之间的家产之争,兄弟情义在他的心里,也是没有权势重要的,这回若是自己死在漠北,自己便是彻彻底底的失败率。为了程府的荣光,成家的继承权一定会被交到程昴的手上。

程轩不由冷笑了一声,自己已经机关算尽,人心近失,失去的太多太多,若是因为参军功亏一篑,拿自己就算是到了地府也不能瞑目。

“我一定要活下去,京城程家,就算是怕,我也要爬回去。属于自己的,谁也别想夺走!”

杏儿在医馆醒来,周遭却不见人,她问了一贯照顾她的人,那人也只是说是两男一女送她来的,便以为是青楼里的人见她病重才把她送来的,她在医馆里养了一阵子伤,总算是好了大半,月儿临走时寄存在医馆的诊金也用的七七八八,是时候出去了,可杏儿还以为自己的卖身契仍然在青楼的“妈妈”手里,若是逃跑了,自己一辈子都要躲躲藏藏,况且她如今也无处可去了,只好回了那挽香楼。挽香楼的老鸨龟公见杏儿回来了也颇为诧异,待摸清了杏儿想法后不由感叹天助我也,天上白白掉下了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只是再也不敢向从前那样苛待杏儿,动辄打骂了,反而派人好吃好喝的伺候着杏儿,还给她拨了两个丫鬟,势要把杏儿捧成楼里的名角。

杏儿也便既来之则安之了,知事坚持着卖艺不卖身,老鸨也都同意了,毕竟事实上杏儿已经被赎了身,若是因为此事闹出来什么事反而不美。因杏儿面容貌美,体态风流,性子又温婉,又会那婉转的苏州小调,很快就在挽香楼里红了起来,不少文人墨客来这里寻欢作乐的时候都喜欢点杏儿为其抚琴。又因其“卖艺不卖身”的名头,杏儿很快混成了这楼子里的头牌。

而杏儿过着这样的日子,心里也不觉有多恨程轩了。虽然程轩抛弃了她,是自己这样的始作俑者,可是程轩毕竟是自己喜欢过的人,嘴里说着再恨,心里还是在不停的为他找理由开脱,也许是自己贱吧,可自己又有什么办法呢,程轩注定是自己生命中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咸福客栈里,刚嫁了女儿又整日为店忙碌的老板娘总算是找到了空余时间。能和月儿领来的程昴好好谈谈,老板娘这几日来观察了观察程昴,发现程昴此人眼神澄明,看向月儿的眼里也满是柔情,看上去他对月儿的感情不似作假。可万一程昴只是会做些表面功夫,实则满心心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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