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二章 伤身
作者:七月太平      更新:2019-10-05 20:00      字数:2239

已经晚了。

四个字,字字诛心。

苏鹤看着被拢起来堆放在一起的破碎药碗,似乎是想了很久,才慢吞吞开口:“以后,不必再每日熬药了。”

已经没用了。

他就这样轻描淡写的说着残忍的话,没有委屈没有难过,没有感伤亦没有不满。语气就像是在说今天没有太阳一般平淡。

平淡的让人忍不住心疼。

“不会的,我可以去找师父,他一定有办法,师父一定有办法。”林一白想也没想就摇了摇头,眼里一瞬间像是有亮光闪过。

只是很快的,苏鹤的话让她眼里的光黯淡下去。

“我已经是强弩之末,纵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了。”苏鹤一点也不在乎似的,眼瞳里还蕴着笑意。

尹怀安虽然早就预料到,但听到苏鹤亲口说,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世间生老病死之事太过平常,苏鹤身为将领,沙场浴血,自然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无数个夜里疼得睡不着时,他都在想,也许死亡对他来说,也是个解脱。

他苦了半生,已经不想再熬下去了。

林一白的期冀被毫不留情的打破。

她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医术救不了相救的人。

一个医者,救不了自己的病人。

“世间不如意之事,十之**,那剩余的一二,我已经体会过,此生也当无憾了。你们别都哭丧着脸,我还好好的呢。”苏鹤手指在桌子上轻轻扣了扣,带着两分揶揄。

苏鹤向来想的开,对他而言,世间爽快之事,无外乎能随心所欲。而他,身在北境,不受拘束,不用面对京都那些尔虞我诈,倒也算是舒心。

林一白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治病救人,医者本分,她也见识过生老病死,并非想不开接受不了,只是,看着自己在乎的人在自己眼前衰弱,她却什么都做不了。

外面将士在训练,巡逻的士兵一趟来一趟去,谁都不知道他们的将军,在营帐内,一脸淡然的讨论着生死。

“一白,有没有什么法子,可以在短时间内,让人病痛全消,不受其所扰?”苏鹤手指拢着衣襟,脸色苍白,神色平淡。

林一白听了这话,起初愣了一下,随即如实回答:“有。不过那药伤身子。”

苏鹤似乎是已经料到,神色间不见情绪波动,轻飘飘开口:“我求你一件事。”

哪里用得上求字。

林一白脸上有些伤感,它已经猜到苏鹤问这个做什么,她也知道,无论是她,还是尹怀安,阻拦不了苏鹤,也劝阻不了。

他决定的事儿,没人能够让他改变主意。

“好。你说。”事情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只要能换苏鹤开心,无论什么事儿,她都会去做。

“帮我配几副。平日里的药也不用再熬了,我喝了也是浪费。玉白从各处寻的药,我也用不了,寻个时间清点一下,给他送回去。或者留在军营里给将士们备着也行。”苏鹤声音不急不缓,带着一点成竹在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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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林一白觉得她一开口就会是忍不住的哭腔,面对着苏鹤含笑的眸子,她用力点了点头,算是答应。

“我答应过你,会参加你的婚礼,就不会食言。”苏鹤突然笑了一下,朝着林一白眨了眨眼。

林一白忍了又忍,抬起手遮住眼睛,险些忍不住眼泪。

她一言未发,扭头就大步出了营帐。

等她走了,苏鹤嘴角的笑意也消散下来,有些疲惫的撑着额头,闭上了眼睛。

尹怀安站在一旁,不论内心是怎么样的惊涛骇浪,脸上却是一派平淡。

静默良久,他上前将苏鹤桌子上的空茶盏拿过来,添了茶水放在红泥小火炉煨了一会儿。

“潜之,你想好了?”

撑着头闭着眼的人将眼睛睁开一条缝,似笑非笑的嫖了尹怀安一眼,又闭上眼,语气淡然:“嗯。”

他没有问尹怀安问的是什么,便给了答案。

尹怀安心里像是被什么戳了一下,闷闷的难受。

这一刻他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却仿佛隔了很远很远。远到连苏鹤的面容,都有些模糊不清。

但其实这是不对的,他向来视力极好,苏鹤坐在桌前,与他相隔并不远。他伸手摸了摸眼睛,摸到一手湿润,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落了满脸的泪。

作为一个顶天立地的七尺男儿,尹怀安记忆里都没怎么落过泪,连幼时父母双亲早逝,他都没有落过泪,这个时候,却不知不觉间泪湿衣襟。

美人迟暮,英雄末路,都让人唏嘘。苏鹤作为一个铁骨铮铮的少年将军,年华正好,却被病魔折磨的不得不屈服,更是让人难过。

眼看苏鹤垂着眸子,营帐内一片安静。尹怀安抬袖将脸上的泪水擦去,定定的看了桌前的人片刻,随即一言不发的退了出去。

外面没有瞧见林一白的身影,尹怀安抿着唇角,想到今日瞧见的许巍,目光落在林一白营帐上,只片刻,轻叹一声移开了视线。

天幕微蓝,上面挂着太阳,不算热烈的阳光洋洋洒洒落在身上,尹怀安负着手,从军营里穿过,一步一步慢慢走到河道边。

脚步声远去,坐在桌子前的人睁开眼,神色复杂的盯着营帐门口看了片刻,脸色一变,捂着嘴咳嗽了两声。

喉咙里像是有什么划了一下,一阵刺痛,接着嘴里涌上一股子铁锈味。

苏鹤迅速伸手从怀里摸出帕子,掩住唇狠狠咳了几声,嘴里的铁锈味儿弥漫开来,他将手拿开,看了一眼帕子上染上的殷红,半晌,手指拢紧,将帕子捏在掌心。

“世上不如意之事十之**,连这仅剩的一二都不肯让我舒心。”苏鹤低声呢喃了两句,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手指从自己腕子上一寸寸捏过去,他也害怕自己有朝一日,连剑都提不起来,刀都握不住,那个时候,他拿什么上战场,这副病体残躯吗?

桌子上凉透的茶水被他端起来,自虐一般喝了两口。

不适感自体内蔓延,他缓缓闭上眼,想到玉白说过的,凉茶伤身。

他如今这副身子,还怕伤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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