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伯父已经答应了，我可以带你离开这里……”

字字句句都是真心，字字句句却也是不自量力。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们能走到哪儿去。难道一辈子都要躲躲藏藏吗。

他们能躲，那李府上下几十人往哪儿躲？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抗旨的下场，他们谁都承担不起。

父亲向来宠她，她不能让父亲最后因她而死。

“表哥，你可知，这是圣旨？”李宁缓缓抬起头，一字一顿咬着牙，一滴泪水顺着脸颊滑落，这次却没有再为她擦去。

周遭没有风，仿佛连人声都没有了。章宋愣愣的看着面前的女子，只看到她姣好的唇微动，却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好像过了一刻又好像过了一生，他闭上眼，点了点头，如今圣旨已经传遍，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圣旨，呵。

他爱了几年的姑娘，要穿上嫁衣嫁给别人。他不甘心啊。

一瞬间苍老许多的人将跪在地上的两人扶起：“我入朝为官已有十年，一步步走到如今的位置，本以为能护着你们平安喜乐，可天不随人意，到了此刻，却眼睁睁的看着你们受苦。我知晓你二人的心意，我只是后悔没有早日让你们成婚。宁儿，父亲一生无愧于天地，无愧于祖宗，此番只能无愧于陛下了。你跟着易知离开，我会派人将你们送出去，离开之后，无论发生什么事，就再也别回来了。爹爹不能护你一辈子。”

一辈子，很遥远的一个词。

李宁闭上眼睛，止不住眼泪落下，她摇了摇头，伸手将自己的爹爹抱住：“爹，我不走。我走了，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看到圣旨的那一刻，她不敢相信，只觉得浑身冰凉，可是现在哭也哭过了，她反倒清醒下来。她的幸福若是要用自己父亲的性命去换，她宁愿不要。

猝不及防被爱女抱住的李至闵愣了一下，随即抬起手，安抚的拍了拍女儿的肩背：“你能幸福，就是爹爹最大的心愿。”

“易知，宁儿就交给你了，你要好好待她。”他转过头，看着一旁脸色苍白的章宋。

“我……”章宋当即跪了下去，他不是傻子，这会儿怎么还不明白。他知道，伯父一定求过帝王，无果之下才会想让他带着李宁离开。他承认，这是他的愿望，可他也知道，如果他真带宁儿走了，会有什么后果。

儿女情长和李府上下的性命，孰轻孰重他分的清楚。若是为了他们一时的幸福，让这么多条性命做代价，他于心不安。

“伯父，这一次，易知不能答应你。”没有等李至闵开口，章宋又深深的叩了下去：“我喜爱宁儿胜过自己的生命，但易知不是无知小儿，我知道伯父不愿看宁儿伤心，可是我若真将宁儿带走，抗旨不尊的罪名便落在了您的头上，到那时，宁儿会恨我。”

深蓝天幕渐渐被乌云笼罩，阴沉沉的好似有雨要落下，院子里的花草都静静看着院子内的人。

风雨欲来，有人不得安眠，有人高枕无忧。

李至闵最终也没有将自己女儿送走，他这个女儿性子倔强，决定了的事儿谁都改变不了。

无月的夜。

傍晚起的风吹散连日阴霾，这才能得见满天星斗，李至闵没有睡，坐在书房，门窗大开，仰着头看着明灭星斗，他不知道帝王为何会下这样的圣旨。几个皇子中暗潮涌动，帝王突然给定王赐婚，不知是为何。

李宁和章宋也睡不着。

房顶上的酒气随着风飘散在空气中，章宋躺在房顶上，眯着眼睛，一只手搭在眼前，遮住满目湿润。

他们已经无路可走了，在他们放弃了离开时，就只有一条路了。

那次踏春，少女眉眼弯弯，无忧无虑的模样刻在他心底，他以为他们还有一生的时间，他能够看着李宁的笑颜，与她执手白头，甚至含饴弄孙。他想过等年末了就想伯父提亲，想好了要给他爱的女子一个什么样的婚礼，他想过李宁穿着大红嫁衣，眉眼弯弯唤他夫君的模样，可独独没有想过，他爱的姑娘，有朝一日，因为一个圣旨，要穿着大红嫁衣嫁给他人，此后山长水阔，他们再见，也只能将心底的情用尘土掩埋，再没有重见天日的时候。

“小姐，你吃点东西吧。”巧儿端着热粥，一脸关切。

李宁抱着膝盖坐在地上，没有流泪，只是望着黑暗发呆，听到侍女的声音，她回过头，妆容早已散乱，脸色苍白，眼眶红肿，已经没有了往日的端庄秀丽。

“你端下去吧，我不饿。”

巧儿怔怔的落下泪，取了狐球搭在李宁肩上：“老爷向来宠爱小姐，这次怎么这么狠心……”

“巧儿，别胡说，爹爹也是无奈。他说让我和易知哥哥离开这里，是我没有答应。”李宁从膝盖里抬起头，止住了巧儿的话。

自知失言，巧儿低下头：“小姐不是喜欢易知公子吗，和易知公子离开，就不用嫁给定王了呀。”

少女单纯无知的话落在她耳中，李宁有些无奈的笑了笑，伸手摸了摸巧儿的头：“有的事情，不是那么容易的。我嫁给定王，是帝王的意思，他是君，父亲是臣，无论他说什么，父亲都拒绝不了。我若和易知哥哥离开这里，陛下震怒，爹爹和你们都会被我连累致死的。”

巧儿望着自家小姐，点了点头，她知道小姐的意思，她不会为了私情，弃他们于不顾。

一夜之间，所有的事都被打破，掩藏在黑暗里的东西，终于一点点浮现。

“巧儿，明日我们去古寺还愿。”李宁双手搭在膝盖上，望着天空，淡然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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