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片刻，人群还不散去，孟慎恐怕进宫的时间晚了，便令马车夫过去看看情况。
不一会儿，马车夫回来禀道：“那男人像是得了疯病，既不认得人，又不肯说自己是谁，只嚷嚷着要什么东西。”、
孟慎眉头紧蹙，“或许是丢了东西？有没有人请大夫来了？”
马车夫顿了一顿，讪讪道：“这个的倒没有注意，娘子稍候，的再去问问。”
这马车夫憨厚，但脑筋忒直。孟慎不忍看他来来去去的跑，干脆道：“阿碧丹丹，扶我下去。”
阿碧又把眼望了望人群，有些犹豫，“那人既有疯病，恐怕闹起来误伤了娘子。”
孟慎摆摆手，“无妨。我若不去看是什么情况，怕这些人一时半会不会散。”
阿碧无法，只好和丹丹合力将轮椅抬了下来。
马车夫在前开路，轻易分开人群，让孟慎来到了包围圈的中心。
孟慎看地上那人，因为满地打滚，束发的玉环已经脱落，此时他蓬头垢面，衣衫不整，形象比乞丐干净不了多少，但孟慎细看他穿着，并非寻常百姓，她弯腰拈起他的一片衣角，手中轻轻摩挲，乃是上好绸缎。此等人家，非富即贵，怎的在街上失态至此？莫非真是有什么疾病？
孟慎眉头不展，转向众人问道：“诸位可曾请大夫来了？”
众人面面相觑，其中有人嘘道：“谁知道这是哪里来的乞丐，非亲非故，我们也不是钱多的没地方花，作甚要替他请大夫？”
这人嗓门奇大，孟慎凌厉的目光倏地扫过去，只见他生得肥头大耳，一身褐色短打，两袖的袖口，衣裳的胸口、下摆位置都颜色略深，尤其胸前还附着一点肉屑，若孟慎推测的不错，这大约是在街上卖肉的屠夫。
“阁下所言不错。”孟慎冷声说道，一面从荷包里掏出一锭碎银，丢给他道：“既然这样，我愿意出钱，还请阁下帮忙跑一趟，去最近的庆元堂请一个大夫前来。”
屠夫手忙脚乱地接住，很是穷酸气地将银子放进嘴里一咬，真的，他乐呵呵地将银子攥紧，故意道：“我与娘子素不相识，娘子就这样放心我？不怕我拿着银子跑了？”
人群顿时发出一阵哄笑声。
孟慎冷笑道：“我自然有放心的理由。阁下若是贪图这点钱，往后在京城的买卖恐怕不好做。”
马车夫是个护主的，这时候挺直脊背站出来粗声粗气道：“莫要不识好歹，尔等可知这是白家胡同孟府的娘子？”
哄笑声戛然而止。白家胡同孟府可有两位了不得的大人物，一位礼部尚书，一位常胜将军，尤其是孟将军很受百姓的爱戴，前日马蹄下勇救孩童的事迹一时间还在京中传为佳话。
屠夫的神情立刻惶惶起来，脸皮发烫，好在他肤色本来就黑，这时倒看不出来有没有脸红，只羞惭地低头赔罪道：“人有眼不识泰山，还望孟娘子勿怪。娘子稍候，人这就去请大夫。”说完，他转头拨开人群狂奔而去。
孟慎回头重新打量地上的男子，清冷的神色缓和下来，柔声呼唤道：“公子还好么？”
休养多日，她因大火熏哑的嗓子已经恢复如初，声音温柔如一片轻羽，带着让人心痒的魔力，然而眼下无异于对牛弹琴。地上的男人神思恍惚，脑袋胀痛，耳边仿佛全是他人的嘲笑，哪里分辨得出她善意的问候？他双手紧紧抱住脑袋在地上翻来覆去，模样甚是痛苦，口中嘶喊道：“给我！让我抽！给我！”
抽什么？莫非是魇着了？孟慎大惑不解，又问众人道：“诸位可曾看到他发病的情况？”
站在最前面的一个妇人怯怯道：“我、我看见了。他本来好端端的，但我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他突然就疯了，扯着我的衣袖哀求我，几乎没吓掉我半条命。”
孟慎看她眼眶红通通的，不免安抚了她几句，才又问道：“他最初的言语是否清楚有条理？”
妇人红着脸道：“他一开始说话还挺正常的，就是说的话不太正经，要我送他去天香楼。我想天香楼是酒楼，孤男寡女怎好同去，就没答应。他、他就越来越疯癫了。”
孟慎对天香楼的回忆可不太好，经她一提，闻致远这个名字今天第二次闯入她的脑海。这公子病发之时一定要请人送他去天香楼，所为何事呢？难道天香楼有他想要的东西不成？这件事是否和闻致远有关？
但凡可能和闻致远扯上关系的事情，孟慎就没法不谨慎，思忖片刻，她吩咐马车夫去将男人扶到近前。
男人虽然消瘦，但发疯时力大无穷，人高马大的马车夫一个人竟制服不了他，好在旁边有人主动援手，两个大汉一起将他押到了孟慎面前。
孟慎又令丹丹去临街商铺借点水来，阿碧蘸湿了巾帕慢慢为男人擦拭脸庞。
随着男人的真容一点一点显露，孟慎的眉头越皱越紧，他脸色发青，嘴唇发白，颧骨高耸，两腮凹陷，似乎已经病入膏肓命不久矣了，但他那双发狂赤红的眼睛偏偏让她隐隐有熟悉之感。
孟慎觉得自己似乎在哪里见过这个人，但究竟是在哪里呢？她一时想不起来，可见至多只有一面之缘。
“你是何人？告知我，我命人送你回家可好？”她轻声诱哄道。
怎知回家两个字好似一根刺，刺激得男人更加癫狂，猛力挣扎道：“我不！我不要回去！我、我不是人！我、给我！让我抽！求你！”
他语不成句，颠来倒去只有这几个断句，孟慎着实难以揣测出什么有用的信息，她愁眉不展，正沉思对策，突然灵光一现，“让你告诉我你是谁，我带你去天香楼如何？”
“天香楼？”男人奇异地停止了动作，喃喃道：“对，我要去天香楼。”他忽然向前一扑，马车夫没有防备，竟让他成功扑到了孟慎脚边，男人闪电般出手一把抓住了孟慎的脚踝。
众人惊呼出声。阿碧斥道：“你做什么？”忙上来驱赶。
孟慎强压下嗓子眼里的一声惊呼，挥手阻止了阿碧，略微弯腰，凝视着他惊惶的眼，“对，你要去天香楼，只要你告诉我你是谁，我立刻就带你去。”
“天香楼天香楼！”男人低头自顾自念叨了几遍，斜眼怀疑地瞅着她道：“你不骗我？”
孟慎坚定道：“不骗你。”
“好好好！”男人兴奋起来，喜形于色，“那、那我告诉你，我、我是韩婉，我是韩婉！哈哈哈！”
他大笑不止。
孟慎如遭雷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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