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隐情
船主人愣了愣。
孟九柔声道：“你在南京府逗留了三个时辰，回船时身上带着一丝腻润的蔷薇香，那是用蔷薇水制成的高级衙香。这种香价格昂贵，普通人家可用不起。用得起的要么是官太太，要么就是秦淮红牌。你总不可能认识官太太，那就只能是秦淮的头牌了。啧，这砸下去的银子可少不了，不知道你做船运的那点小钱怎么够呢？”
“啊……”船主人张大了嘴巴，一时间想不出答应的话，片刻后才道：“这、这是我一点家底，不用一五一十地向小娘子交待罢！”
孟九扬一扬眉没有说话。
徐清秋却笑道：“还有一件事。”他慢慢走到船主人身边，附耳说了一句话。
船主人登时脸色大变，垂头丧气道：“不劳徐相公，我自个儿到衙门自首。”
“好好好！”疤脸大汉霍地放声大笑，“我们都去！大不了脑袋上多一块碗大的疤！十八年后，老子又是一条好汉！”
孟九微微笑道：“恐怕不能让你心愿得偿了。”
疤脸大汉恼道：“你意思说老子下辈子是个娘们？你晓得算命啊？呸！这么邪门？”
“不是的。”孟九摇头笑道：“我的意思是，你们罪不至死。”
疤脸大汉二人都是一怔。船主人嘴角向下一撇，讥诮道：“都杀人了，还不是死罪？”
孟九没有理会他，把眼望着虬髯大汉轻声道：“我方才的话还没有说完，你们这两年躲在微山湖上，想必还不知道一件事情。大昭十年六月，齐环因欺君之罪被处以枭令。”
枭令。众人哗然。
须知枭令是本朝太祖制定的刑罚，实行方法是用铁钩勾住犯人的脊骨，吊起来示众。此刑酷虐，很能震慑人心，后世皇帝仁政，不兴酷刑，因此长时间以来枭令这一刑罚形同虚设。当今靖德皇帝最是宽厚仁慈，即位十二年来还没有动用过大刑，不曾想如今倒为齐环开了首例。
“袁什长。”孟九含笑问道：“我现在唤你这一声，你肯答应么？”
正是袁征的虬髯大汉苦笑道：“小娘子明察秋毫，袁征不敢不应。”
孟九笑问道：“袁什长可知齐环因何犯下欺君之罪？”
袁征沉默不语。
名叫鲍坤的疤脸大汉则还未回过神来，犹自喃喃道：“那狗东西，死了啊……”
须臾，袁征深深地吐出一口气，缓缓道：“大昭十年四月，梁山县响马猖獗，齐环带兵镇压。响马头子英茂挥舞一柄狼牙棒气势汹汹，杀得弟兄们死伤无数。我、大坤还有阿远，三个新兵蛋子不晓得天高地厚非要争这头一份军功大坤冲动没脑子，半点计划不讲，挥着刀没头没脑地就冲上去了！英茂兜头就给了他一棒，亏是他反应不慢，否则这颗脑袋啊，当场就飞出去了！”
“他虽然护住了脑袋，但英茂的狼牙棒差点废了他的右手臂。嘿！谁知这小子不孬！肩上臂上血淋淋的，他却像不觉得疼一样张开手反而抱住了英茂的狼牙棒！阿远机灵，悄悄绕到英茂背后，猛地抱住了他的腰，阿远对我喊‘袁哥！袁哥！快动手！’，我那时全身的血液都上脑啦，脑子钝得很，只想着尽力刺下去，刺下去！我用尽吃奶的力气刺了英茂一刀，就对着心窝，噗地一声就刺进去啦！阿远说‘好！袁哥！这一刀刺得好！’”
众人不由得屏息凝神，仿佛身临其境。
袁征眼神空洞，他似乎回到了大昭十年的梁山下，看见阿远死死抱住挣扎的英茂。
阿远朝他喊：袁哥！快动手！
迫在眉睫，他神思恍惚思考不及，只知横刀尽力刺去，刀身穿胸而过。
阿远大笑：袁哥！这一刀够准！刺得好啊！
袁征笑了笑，眼里却闪动着泪光，“他说完这句话就哇地吐了一大口血。我那一刀刺得狠啊！把英茂和我兄弟串成糖葫芦了。我、我杀了我兄弟啊！”他终于难以自持地将脸埋进掌心呜咽起来。
众人想不到竟是这样的结尾，耸然动容，面面相觑。
孟九轻轻叹了一口气，柔声劝道：“逝者已去，袁什长不要太难过了，更无需自责，因为杀死柳远的并不是你。”
袁征没有抬头，双肩颤抖不止。鲍坤抹去眼泪，揉了揉通红的鼻子，惊疑道：“你怎么知道阿远姓柳？怎么知道杀他的另有其人？”
孟九道：“不必怀疑，我不过偶然听到了一些事情。大昭十年四月，柳远身中一刀，虽然伤势严重，但没有就此丧命。直到五月，柳远突然伤情加重，失血过多而亡，之后兵伍就发生了暴乱。我想当时制造暴乱的就是你们两个吧？因为发现了柳远的真正死因。对么？”
“是。”袁征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抹了一把脸，抬起头来瓮声道：“我们亲眼看见曹彪把刀从阿远的胸口拔出来，可惜太迟了，阿远睁着眼睛走了。阿远死不瞑目，做兄弟的当然要给他报仇！”
“曹彪那个狗东西哪里敌得过我和袁哥，这还是因为我伤势未愈，否则光我一个人就能把他打趴下，踩着他的狗头让他吃狗屎了！”鲍坤接过道：“偏偏齐环这时候来了，要我们放了曹彪。我们不肯，说这狗东西害了阿远的命，要杀了他给阿远偿命。谁知齐环这狗东西说没有证据不能随便杀人，还打了我们十五军棍！直娘贼的！我和袁哥四只眼睛看得清清楚楚，还要什么证据？”
“他自然要问你们拿证据的。”孟九道：“你们或许不知道，齐环的妻子是曹彪的妹妹，他怎能放任你们杀他的大舅哥？”
袁征愣了愣，“怪不得。”
鲍坤破口大骂道：“直娘贼的！我说齐环那狗东西为什么护着曹彪呢，原来是因为操了他妹子！直娘贼的！当初就该连他一起宰了！”
其言语粗鄙不堪入耳。孟九颦起眉头置若罔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