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大概有人要倒霉了

这一日府衙里没有案子，周初明换了方巾便服出来体察下情，走到瓦罐巷附近，想起多日不见的林月娘，便走来看她。

林月娘和孟九正在院里扫雪，忽见周初明冒雪来了，又惊又喜，忙把他迎进厢房，因见他肩头落了雪花，便十分自然用手轻轻拂去了，后又请他上座。孟九早奉过一杯热茶来。

厢房里点着炭盆，屋子里暖烘烘的。周初明再呷了一口热茶，冰冷的双脚立时暖和了。

林月娘轻轻道：“这样大雪，你怎过来了？”

周初明因见她低眉顺眼温柔可亲，全不似上一次那样冷冰冰的，顿觉通体畅快，含笑温和道：“今日衙门里无事，我来看看你。你怎的自己在院里扫雪？我看还是再安排几个人过来服侍才好。”

林月娘道：“大可不必。你难道不知道我？这些事我在家时也是常做的，如今厨下的事全不用我操心，每日清闲得我还有些不习惯，整日只在屋里坐着，着实无趣。这几日大雪纷纷，我在院子里扫扫积雪，才觉得时间好过些。”

周初明闻言登时心生不悦，道：“你道如今度日如年，要做下人的活才好打发时间么？这其实是你不思进取！从前家贫，你不得已才要做那些脏活累活，但今非昔比，你再要做这些岂不是自甘下贱？黄氏在府里，从来不做这些蠢事，每日烹茶赏花，弹琴作诗，岂不风雅？你再不济，刺绣也还是会的，难道不能消遣时间？你非要去扫雪？”

林月娘听他拿自己同新夫人比较，真好比哑子吃黄连——有苦难言，惊喜的心情早已烟消了，只点头闷闷道：“我晓得了。”又向他请示要和邻家的娘子来往。

周初明早在买这座宅院，便已查过左右人家，知道隔壁这户是本城的一个王姓茶商，房子一向没有人居住，却不知何时住进了一位娘子，因问林月娘那娘子品行如何？

林月娘极力称赞了一番。

周初明沉吟道：“商人之家，为人粗俗，处事粗鄙，其实上不得台面。但要她来同你做伴解闷，倒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你务必守口如瓶，不得将我身份告知。她若要你过她家去，须得她家男人不在，你才可过去，去后也不可用她家饭食，更不可在她家留宿。她若到家里来，你自叫厨下整顿一桌来招待她，但也不能留她夜宿。”

如此这般叮嘱一番，林月娘一一允了。

到巳时三刻，黄莺走来前院问林月娘中午要吃什么，才走到门前，猛地见知府大人正在房里坐着，吓得她立时腿软跪在地上口称“老爷”，连连磕头。

周初明嫌恶地向后略退了退。

林月娘便问他是否留下来用午饭。周初明放眼门外，见这时雪落得更大了，目光回转，又见眼前人眉目温婉，心里一动，指定要吃林月娘亲手下的面条。

林月娘随口答应了，吩咐黄莺先到厨下准备。

哪知黄莺平日那样滑头的一个人，见了周大人就好似老鼠见了猫一般，大气也不敢出，脑子里一团浆糊，周初明夫妇俩的话她竟全没听清，这时仍是傻呆呆地垂头跪着。

孟九忍着笑上前扶了她起来，把林月娘的吩咐重复了一遍，要她先到厨下把面和好。黄莺偷偷瞥了眼周大人，见他神情不悦，慌得忙又跪下重重磕了几个头告退。周初明不耐烦地扬了扬手，黄莺这才慢慢后退了出去。

周初明恼道：“这是哪里来的婆子？慌脚鸡似的，叫人看了生厌。”

林月娘道：“她自称是院里管事的老婆，怎的？她难道不是你安排在这的么？”

周初明恍然大悟，“原来她是林二的嫂子。”

因见林月娘面露不解，遂同她解释道：“林二是我府上的一个管事，那时我要寻个人来看守这宅院，林二就荐了他哥哥，我因他办事牢靠，便干脆把此事都交由他处理。这样说来，我几次到这里都不曾看见他哥哥，他哥哥怎的也从来不到我面前请安？”

林月娘笑道：“莫说你偶尔来几次，我在这住了个把月，也还从没见过他这个人哩！你倒问问小九，听听她老婆是怎么说的？”

孟九于是把林老汉整日吃酒赌钱的事都告诉了，笑道：“且不要提这个，光说过年时您让人送来的猪肉面粉，倒有一半先孝敬了他哩！”

周初明怒不可遏，向林月娘道：“这样的混账东西，你怎不早告诉我？我好趁早赶了他出去！这事还要记在林二头上，看我回府后怎么跟他算账！”

因道破这一件事，周初明一肚子火气，胃口全无，只恨不得那林大林二此时就在眼前，好好教训他们一番，于是也不留下吃面，匆匆就回府去了。

回到府里，下人们见老爷头上身上都落了厚厚一层雪花，忙赶来与他脱靴更衣，有的又到厨下烧汤，有的连忙奉茶上来。周初明始终沉着脸，摘了方巾，换过一件蓝色道袍，一双粉底新靴，问左右道：“林管事现在哪里？”

左右道：“园里梅花开得好，夫人叫剪几枝下来布置在老爷书房里，因嫌其他人笨手笨脚，只把事情吩咐林管事去办了。林管事这会子想来还在园子里。”

周初明道：“已经去了几时？难道剪几枝梅花要许多工夫么？我看他近来越发油滑了！”

即令左右立刻召林二来，一个下人慌忙去了。

这周府四进深，面积极大，其中又有几多回廊，亭台轩榭，长桥卧波，自开在茉莉巷的前门进，只顾埋头走路，也须得走两刻钟才能从开在清水巷的后门出来。此时那下人从厅里出来，穿天井，走小道，过长桥，最后从一座假山里钻出来，一眼就瞧见梅树下站着一群人。其中有几个丫鬟怀里都抱了几束梅枝簇拥着夫人黄氏站在一旁，两个小厮扶定一把飞梯，林管事就站在梯子上伸长手剪那高处的梅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