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老太太看着长欢耐心细致地向丝萝交待注意事项,心中感觉十分温暖。她虽有三个女儿,但却各自有各自的奔忙,很少有在跟前尽孝的时刻。
大女儿薛爱绫是金陵城最炙手可热的名媛。大约是受了做财政部长的丈夫冯云良影响,除了交际,她最热衷的事情就是赚钱。自从夏怀甫在南京开设了股票交易所,并发行用以为政府筹措资金的所谓“库券”以来,她便经常出入其中,凭借过人的天赋和广阔的人脉,时常赚得钵满盆满。
二女儿薛晚绫是孙先生遗孀。孙先生去世前将毕生未竟之志托付于她和夏怀甫,谁知夏怀甫心中只有权势和向上爬的欲望,一转眼便背叛了革命理想,只一心扑在党内党外的斗争之上。薛晚绫一气之下远走苏俄,联合俄共和地下党,继续为劳苦大众的利益奔走疾呼。
小女儿薛倩绫自从嫁给夏怀甫,和家里的关系始终不咸不淡,大约还是因着父母当年反对婚事而心存芥蒂。但大哥薛楚杰和大姐夫冯云良是夏怀甫的左膀右臂,大嫂唐如霜的娘家亦是金陵显赫世家,在政治上对夏怀甫也多有助益,几家之间乃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因此,她倒不至于不和家里走动。
薛老太太想到自己的几个女儿,再看苏长欢便哪里都觉体贴,忍不住冒昧地开口说道:“苏小姐,咱们都是瓜尔佳氏后人,又是如此有缘,你若不嫌弃,可愿和我结个干亲?”
此言一出,不仅长欢愣了一愣,就连薛楚卓也是惊诧万分地看着自己的母亲:“娘,你这是什么意思?”
薛老太太莞尔一笑,拉过长欢的手再次问道:“苏小姐,你可愿做我的干女儿?你和倩绫本就有金兰之谊,又是我的救命恩人,如此岂不亲上加亲?”
“不行!”薛楚卓突然愤起反对道。潜意识里,连他自己都说不清的一种抗拒感莫名而生。有一个声音告诉他:“不要让苏长欢成为你的义妹!”他还以为,自己这是讨厌她到了极致。
薛老太太用力剜了儿子一眼,不悦地说道:“这事轮不到你插嘴!你要是想母亲多活几年,就别在此指手画脚的!”
长欢望着薛老太太慈蔼的面庞,忽然想起了自己素未谋面的额娘。前世,她自幼丧母,是善叔和阿玛两个男人将她拉扯大的,故而不知母爱为何物。而今生,她的“额娘”恰是谋害她的仇敌,又谈何母爱?两世人生,母爱始终缺失,于她是毕生的缺憾。也正是因此,当薛老太太提出认干亲的要求时,她心中竟蓦地燃起了难以泯灭的火花。
薛老太太以慈母之眉目凝望长欢渴求母爱的眼神,两相默默无语,欲言又止。
丝萝懂事地替薛老太太言语道:“苏小姐,您大概不知道,金陵城里多少名媛淑女想和我们太太攀个亲,太太都瞧不上,唯独您和太太如此有缘。看得出来,我们太太这是真的喜欢您,感激您。您就答应罢,也算成全太太一番心意。”
薛楚卓在一旁满脸不乐意,却慑于母亲的威势不敢言语。
薛老太太再度问道:“孩子,你可愿意?”
长欢知道,此举虽难免有攀附之嫌,却还是轻轻点了点头,开口说道:“承蒙干娘不弃,长欢愿意今后时常侍奉左右,尽儿女之孝。”
这一声“干娘”简直叫到了薛老太太心坎儿里,她脸上带着春风化雨的笑容,眼中含泪应道:“好孩子!好!好!卓儿,快叫你妹妹!”
薛楚卓白了长欢一眼,一万个不情愿地动了下嘴皮子,从牙缝中挤出“妹妹”二字,然后甩袖子离开了包厢,到车厢连接处抽烟去了。
长欢又和薛老太太稍话了一会儿家常,便嘱咐她好好休息,往自己包厢返回了。
在车厢连接处,薛楚卓见长欢经过,掐灭了手中的香烟,一只手撑在墙壁上拦住她的去路,露出一贯玩世不恭的面孔,说道:“小丫头片子,有一手啊,竟忽悠得我母亲认你做了干女儿!说,你到底是何居心?”
长欢被薛楚卓莫名其妙的敌意搞得无可奈何,她不愿和一个蛮不讲理之人纠缠,于是说:“薛二少爷,我苏长欢是什么人,你最好调查清楚再说话!至于为何答应认你母亲做干娘,不过是为了让老人家开心。她的病乃是心症,最忌着急动气,你最好让她事事遂心,否则一旦再度发作,神仙难救。”
薛楚卓听长欢这么一说,脸色微变,讷讷地放下了手臂,小声嘀咕道:“姑且信你,我会好好查查你的!”
长欢无奈地从他身边挤了过去,然后径自离开,直到穿军装的英气身影消失在薛楚卓意味不明的视线里。
回到自己包厢,长欢将薛老太太认她做干女儿一事告知斯年,并不无歉意地说:“我是不是应该事先跟你商量一下,不该自作主张?毕竟薛家这潭水很深,南京政府这潭水更深,我和他们家结了干亲,是不是就等于昭告世人,你和薛家、夏家的同盟已是坚不可摧,这会不会对你之后的发展造成局限?”
斯年看着长欢认真的模样,忽然宠溺地笑了。他伸出一根手指,在她如玦的鼻子上刮了一下,说道:“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懂事,居然会为我着想了?有你这句话,你就是把我卖了我也心甘情愿。”
长欢心中一甜,浅笑着抚开斯年的手,但很快又换上一本正经的面孔,说道:“别闹,我是认真的。关于站队,你究竟怎么打算?如果真的会妨碍到你,我就想个办法反悔,绝不让你为难。”
斯年却不以为意地笑着,继续用手指沿着长欢下巴优美的弧线游走,漫不经心地说道:“这样很好,有薛家义女这个身份,一般人更不敢随便动你,我便可以安心了。”
未等长欢有所反应,斯年忽然手上一用力,捏住长欢的下巴强行抬起来,意味深长说道:“刚才我们好像有件事没有做完,现在,我想把它做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