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抱住他,让他靠在我的臂弯中。
他还是那般从容样子,虽动弹不得。平复了咳嗽后的气息,他想抬起手,却无力,且迟疑。
我心痛,清楚晓得自己想和他在一处。
我从前便一直认定他实为世上数一数二的聪明人了,却在情爱一事上弄出这样傻的模样来。
我低低地瞧进他的眼睛,乃是万千载都不曾有过的柔情蜜意:“阿年,我爱你。”
他的身体微微的一震,继而僵得厉害,闭上眼睛半响:“我不愿空留一份无望的思念给你……”声音到后面却慢慢低沉下去。
狐狸当日与我回忆阿年对我动心时的事,说:“他得知你的身份后,自此便把那份心思收了起来,再没对我提过你一句话。只是常常会在闲时看着你画像出神而已。后来有一次,我忍不住问他,既是喜欢,为什么又要藏起来?他并没有正经回我的话,想了想后,却忽地对我说,‘你等了宁安上千多年,千山万水生世轮回的寻她。’他顿了顿后继续,‘我不愿她有一天也像你这般……’。”
他不愿意我落到狐狸那样的田地,在多得也慢得荒芜的时间生世等一个不知何时回来的人,寻一个不知在何地的人。所以他在一开始将自己那份心意掐了苗,断一生情路。
狐狸说他后来还对此开过玩笑话,宽慰阿年:“她未必会落我这般田地。也许等你死后,她回头就把你给忘个一干二净。她的时光那样漫长,遇上再好的人,有过再深的热情,终究会有淡忘的那一天。”
这话清醒得如此悲伤。
他说玄翎听后,僵了半响,扯出一个淡笑:“那很好。”
阿年对自己这样的狠,可他埋得心掩得了情,却挡不得自己的爱。
他的自欺欺人,其实是因为他在害怕和不舍。他害怕的是不能和我相守,不舍的是我会变成狐狸那样。
我想到此处,泪像溪流一样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刹那间,是永劫的惊悚。我全身的骨头都在嘎吱作响,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厉地叫嚣着。
我挨下去,和他脸贴着脸,磕磕巴巴哑声说:“阿年,你不要怕、……人世不是有句话叫距离产生美,我觉得十分有道理。你知道我是什么性子,若天天和你黏在一起,我多半就嫌烦了呢。所以你看,我们分开一段时间就能免了生厌。咱们做了十年兄妹,不是也常常聚少离多,我也是一样过得好好的……古人还有句诗呢,两情长久不在朝暮。我们现在在一处,下辈子我再去找你,我不怕,你也不用担心……我会过得很好的,我也总会找到你的。”
生命里头一回说情话,虽是蹩脚又生硬,却实实在在是我满腔满心的柔情蜜意。
我想和他在一起,也想和他死在一处。
和他相遇,是我遇上的最好的事;能与他相互爱慕,是我最开心的事。
我们眼睛对着眼睛,除了彼此呼吸的气息,再也没有其他任何声响。
时间是亘古的长久。
阿年的喉咙窝沙哑咯动一下响,眼里的闪光一瞬过后,先是黯然一呆后是深沉黝黑的浓重,里头的情绪乃是风云起涌的酝酿搅动,终是风云过境后,那张俊脸上,再看不到一丝丝不安和困扰。
他露出一个甜蜜又惆怅、欢喜又歉意的笑,严丝密密的把脸和我贴在一起,柔柔蹭着,低哑的嗓音火辣辣的烫:“阿离,对不起,我很开心……”
他为我起名阿离已过十年,却是第一次这么唤我。
我怔了怔,猛地泪如泉涌,紧紧地抱住他。
不,是我对不起,我让他一个人等了这么久,我来迟了。
地动山摇、崩塌轰鸣,全无所谓。
我泪流满面地笑着,静静地闭上了眼。
那一天,结界崩溃之前,霓虹灯流光溢彩的不夜城黯然失色、坍塌崩陷。
我是在之后很多年,从已经有了孩子的皮皮和天口中得以一窥这个夜晚,大战之后的境况。
因着结界的保护,真正所毁的现实区域仍以唐楼为中心的部分。结界是从唐楼开始崩塌的,最先且毁坏最严重的也是唐楼。
皮皮和十夜都晕过去后,结界便不能支撑多久。在动乱停止之前,若结界崩溃便会正式波及现实空间。是白虎勉力又强撑了一阵,才避免了结界之外的空间世界大范围毁坏。
最终,只是毁了唐楼的几栋建筑。在阿年那位身居高位的政界朋友的作用下,唐楼内部的这起骚乱事件没有造成实质性影响。
狐狸与皮皮他们,谁都没有来找我,因他们懂我。
那天之后,生活遵循着如常的轨迹照旧,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狐狸终于迎来云开见月明,和十夜在一起了。十夜在二十岁那年正式接手她爸爸桑先生的商业帝国。她和狐狸像一般的情侣那样在一起相处着。是一般却又不一般。一只狐妖和人谈情说爱,自是时时都有惊喜的。
皮皮和天据说是在大战三年后成婚的。请了大熊来做伴郎之一,大熊在更早之前便和他那位人类朋友修成正果。
婚礼闹得非常的疯,因为妖族里凡是受过皮皮恩惠的妖全不请自来了。
是妈妈吓得遭雷劈一样口瞪目呆。她一向晓得皮皮是个高冷又孤僻的脾性,是一奇女子。这样的女子,她走的是孤芳自赏、高处不胜寒的路。是妈妈万万没想到皮皮原是这样的人缘好,朋友多得坐满四五十桌。
惊吓过后,是妈妈非常开心。
皮皮和天的俩萝卜头能下地跑了,我才重回到杂货铺见上他们。
回去那天,是个春满花开阳光灿烂的日子。
翠绿欲滴的藤蔓爬满栅栏和墙角,我站在一片花影下,远远的看着园子里。
天带着两个七八岁的一男一女萝卜头在草地上玩耍打闹;十夜坐在紫藤萝花架下的秋千上静静地翻书看;狐狸便在那处花架上侧身撑头歪着,岁月安然地瞧着他的心上人。
我从花丛光影里走出,台阶上的那扇门被人从里一脚踹开,皮皮彪悍的声音在整个园子里狂暴如雷:“你们三个王八蛋,是谁动了地下室的符阵?”
话音未落,她一双眼望过来,面色猛地一变,整个人僵住了。
我淡淡笑着走过去。
后来,我偷偷和天说,我们长见识了,竟能在他们的有生之年看到皮皮手脚都不知往哪摆的手足无措样。
那天我们再见之后的相聚,皮皮整个儿像个失去主心骨女孩,干什么都丢三落四出差错。
她迎我时说:“你回来了。”
便再无话。
天让两个萝卜头喊我姑姑,我倚老卖老不大顾脸面,笑说他夫妻俩和我称兄道弟的,却好意思让两个的喊我姑姑,生生给我长了一辈分,叫老了。
天于是牙酸得直磨嚯,无话可说只管笑。
狐狸迎风落在我面前,仔仔细细地看我许久,亦是淡然一笑,无话。
杂货铺的一切有变亦有没变。
梨琼玉雀他们都外出历练修行,仍留在杂货铺的只有当年年纪最的夏实。
姑娘已经长成亭亭玉立的美少女一个。她性子一点没变,天真单纯上前抱我手:“姑娘,你终于回来了。”
天与我说了很多事,譬如曾吱吱喳喳不停向他示爱的墨宝儿,已经大学毕业出来成为一位社会工作人士,她投身于伟大的教育事业——成为了一名人民教师。
倒是有点出乎意外。
她会时不时过来杂货铺玩。
长古街和唐楼在当年双双大伤元气,谁也没捞着好,这些年在慢慢恢复。据说唐老大当年曾试图反扑,但最终没成功,这些年已经蛰伏归隐。
我在杂货铺呆了几天,走的那日是在午夜人静之时。在栅栏门外等我的是狐狸。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送我而已。
不言而喻之中,我一笑而过从他身边走出,远去,一次都没有回头。
倾世和十夜的剧场:
倾世:我那时以为你背叛我,其实却是我背叛你,你不恨我吗?
十夜:我只是觉得我们都好傻。
倾世:我那时很痛恨,但是虽然觉得你背叛我,可自己还是放不开你。我想,你背叛我,我要把你捉回青丘,生生世世不让你出去。
十夜沉默一会儿:“捉我回青丘吗?倾世。”
倾世:……嗯。
十夜:听说青丘九尾狐对感情忠贞不二,你的话乍然听得有点惊讶,不过再想想,心里却是不由自主的感到开心。
倾世黯然:可最后害死你的人确实是我。
十夜笑:可现在都好了,问题解决了,我们都想明白了,我们也还在一起。
倾世也笑:是,我们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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