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
谢华明从回来的那一刻起,就一直守在军区医院重监症室外面。此刻陪同他的,还有谢家老大谢华涯、老二谢华群,还有底下小一辈的子孙们。
谢华明眼睛赤红,彻夜未眠。
病房大门开了,从里面走出来几个穿白褂的医生,谢家人围上来,正欲询问老爷子的情况,为首的一位年老的医生摇摇头:“我们已经尽力了,你们及早为老人家准备后事。哪位是老三,老人家让你进去一趟。”
谢华明神色一僵,神思恍惚地望向敞开的病房,内心却带着怯意。
“去吧,你都回来一天了,是时候进去看看。”谢华涯安慰道。
谢华明垂着头,拎着行李箱走进去。
门口的守卫试图拦下他带的行李箱,谢华涯走上去劝说才放行。
“老三,要是没什么重要的东西,就别带进去了。”谢华群劝道。
谢华明摇摇头,偏执地要带进去。
谢华涯打圆场道:“他想带,就让他带进去吧。”
老人家时间不多了,也不在乎这些了。
谢华明感激地望一眼老大,拖着行李箱,迈着沉重的脚步走进去。
房间里弥漫着浓重的消毒酒精的气味,病床上躺着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干枯的脸容像一层又一层皱巴巴的橘子皮,裸露在外面的手臂,比几岁小孩的手臂还要瘦。
他的紧闭着双眼,痛苦地闷哼着。
似是感受到儿子的到来,他努力睁开双眼,露出混浊而深情的目光。
“老三,你回来了。”他的声音很弱,不仔细听是听不出来的。
谢华明眼睛酸涩,忙放下行李箱过来扶老父亲。
“爸,不孝儿子回来了。”他哑声道。
谢天英的瘦弱的胳膊被儿子紧紧地握着,他仰起头,努力想看清楚儿子的模样。
“好,回来就好。”说上一会儿的话,他就觉得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
“老了,没用了。”
他拍打着儿子的手背,颇感安慰道:“回来,就别走了。”
谢华明难过地说不出话,父亲说什么,他听着就是了。
“爸,我错了……”千言万语,最后却只换来一声抱歉,谢华明摸着老父亲骨瘦如柴的手,心里如千斤般重,压得他难受。
“老三啊,你变了。以前的你倔起来,十头牛也拉不回来的,可你却愿意为了那小丫头说情,求到我头上来。换了是以前,你是说不出那样的话来的。老子很欣慰,你变得有人情味,也活得像个人样了,咳咳咳…”谢天英慢慢地说道,目光关怀,凝聚了无数的期待与希望。
“爸,等你好了,我接你去云山看看,那里有听人话的黑瞎子,无拘无束的狼群,像士兵一样守候着庄园里的人,路秋这小丫头还会培植各种美味的水果…”谢华明低低地说起关于云山的一切,像慈爱的老父,那么的骄傲。
谢天英静静地听着,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花白而稀疏的头发,瘦得几乎脱形的脸容,那微微**的嘴唇,无不说明他在强挺着最后一口气,如今等待已久的人终于回来了,他是不是该安心地歇息了?
谢华明轻手轻脚地为他盖好被子,守候了一会儿,听到门外传来悉悉索索的脚步声,转身便看到一个中年妇人走进来,身后跟着一个娇俏的女孩。
看到妇人,谢华明有些无措道:“傅慧,你怎么来了?”
傅慧作了个嘘声的动作,带着女儿看了眼老爷子,几个人从病房里走出来。
“爸,你真不够意思,爷爷都病成这样了,你还不派人通知我们。”傅慧身边的女子埋怨道。
傅慧咳了一声,示意女儿别乱说话。
谢华明憋红了脸,望着擎爱的女儿,呐声道:“兰兰…”
谢晓兰撇撇嘴,不耐烦道:“爸,我听说你隐居深山,还找了个可以做你孙女的女人同居了。
“兰兰,不得胡说!”傅慧大声喝止道。
谢家的人走过来,谢华涯目光不善,布满冷意道:“谢晓兰,这是医院,想挑刺的话就给我出去!”
谢华明与傅慧早期离婚,傅慧转身嫁给一个做玉器的生意人,同时把年仅三岁的谢晓兰带了过去,后来又为那生意人生了个儿子。
转眼二十年过去了,谢晓兰长成青春女孩,更是嫁给骆氏集团骆九天的大哥骆子鸣。
说起来,路秋真不知道谢华明跟骆家还扯得上渊源。
谢华明打心里不认同这门婚事,认为骆子鸣劣迹斑斑,配不上女儿,但女儿迷恋骆子鸣要死要活的,傅慧又性子软拗不过女儿,没经过他同意,就草草订下了婚事。
谢晓兰见到日渐年迈的父亲,不但没有问候的话,更是话里带刺,满满的火药味。
“他大伯,兰兰是小孩子心性,请你别往心里去。”傅慧忙对谢华涯求情道。
谢华涯冷笑:“傅慧,你早已不是我们谢家的人,你叫我大伯不合适吧?”
傅慧悻悻然一笑,局促不安地站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大哥,兰兰不是故意的,你就原谅她吧。”谢华明也为女儿求情。
谢华涯嘲讽道:“没多大的事情,谈不上原谅。只是你们人也看了,也该走了。”
谢晓兰杏眼一直,低咕道:“我还不想来呢。要不是怕你们把属于我爸的财产也吞了,谁想来!”
她的话引来谢华涯的不满,正要厉声教训她,却听到走廊外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当初那几个医生去而复返,看到谢华涯,有医生朝他叫道:“谢家老大,快,你们家老爷子不行了,快跟我们走进看他最后一眼!”
谢华涯心一沉,瞪了谢晓兰一眼,慌忙走进病房。
谢晓兰躲过一劫,朝母亲跟未婚夫吐吐舌头,很是得意。
谢华明担忧父亲的安危,也顾不得理会女儿,本想着跟上去看看垂危,却被女儿拉住手腕道:“爸,我跟你商量个事。”
“兰兰,有什么事,等你爷爷的事情过去了再说。”谢华明急声道。
谢晓兰却不依不饶道:“不,我现在就要说。”
谢华明没法,只好望着她。
傅慧紧张地望着他,有些心虚道:“华明啊,眼看着兰兰跟子鸣就要结婚了,我想跟你商量个事,老爷子若是走了的话,能不能把东阳路的那栋别墅要过来给兰兰做婚房。”
谢华明难以置信地望着前妻,老爷子还没死呢,她们就想着算计他的财产!
“抱歉,那房子是老爷子的,他说留给谁就是谁的。我无权干涉,更不想去争!”他感到痛苦煎熬,一口回绝道。
傅慧露出难堪的表情,而女儿已经尖叫起来:“爸,你真是个窝囊废,爷爷都要死了,你还不去争?你不为自己,也要为我想想啊。啊,我知道了,你是不是想把财产留给江城的那丫头,哼,没门。你不去说,我去说!”
说完,谢晓兰当真要闯进病房里。
可惜,那两个守卫面无表情地把她拎了出去。
“放开我,你们这些混蛋,知道本小姐是谁吗,我是谢天英的嫡亲孙女!”谢晓兰张牙舞爪的,像个发怒的小母狮子。
谢华明垂着头,目光黯淡,耷拉的脑袋深深埋进了阴影里。
他听到了谢家人对女儿的嘲讽之声,也听到了女儿遏斯底里的吼叫声,还有各种医护人员跑上跑去,匆忙的脚步声……
心里一片乱糟糟的。
终于,他听到大哥唤他的名字。
似乎轮到他进行最后的告别他站起来,跌跌撞撞地走向谢华涯。
“老三,去看看老爷子,让他安心走吧。”
谢华涯坚毅的目光里隐有泪意。
谢华明没有回应,人已经走进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