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在天道:“这有何难!”左手把地上的官长扶起,右手凌空一点,把他“膻中”一穴解了,说道:“大人请转身。”那官长用力一转,果然惊觉全身每一处都能动了,一时兴奋,竟手舞足蹈起来。
程在天从容地道:“这叫‘解穴’。”又对那官长道:“劳烦大人再忍一忍。”右手又是疾速地一点,把他的“膻中”穴再度封住。那官长使尽生平气力,就是不能挪移分毫。程在天道:“这叫‘点穴’。”最后又把他的穴解开了,说道:“得罪,得罪!”
钱镠连连称奇:“妙极,巧极!钱某也对《黄帝内经》有所涉猎,大略记得十二正经、八大奇经的名称,也认得一些要**位的所在,但要像白公子那般熟记,乃至将人定住,却是万万不能了。”程在天道:“钱将军若是想学,在下十分乐意以所学相授,分文不取。”
他这一句并非真心,只是意在试探,想测一测钱镠心性如何。不料钱镠却道:“白公子客气了。钱某一个人学与不学,又有多大用处?白公子果真想教,不如把这些技艺教给钱某手下将士,钱某定当以重金、厚礼酬谢。”程在天故作讶异,问道:“在下演示的不过是些奇技淫巧,钱将军何以如此看重?”
钱镠道:“国家多难,各地贼寇群起,这个称王、那个称霸,钱某以为,非用兵不足以平乱。
“但用兵与贼军拼杀,我方难免也有死伤,倘若久战不已,那便大伤元气;唯有剿抚并行,只除首恶而宽宥、招降胁从,才是上上良策。
“白公子这个技艺,厉害就厉害在此!要是与敌军近身搏斗时,大家都能用上白公子的点穴奇技,则我军不必射一箭、不必砍一刀,便能轻易俘敌,既削弱了敌军,又壮大了我军,不比玉石俱焚好多了么?”
程在天心里想道:“这个钱将军倒挺有心计,只是不知道是好人坏人!”便指着那群草莽英雄问道:“钱将军的意思,是要饶他们一命,全都招降么?”钱镠道:“肯真心投降的,我便收纳;宁死不肯投降的,那我也只好就地处决了。”
那贼帅叫道:“大家不要被他的鬼话蛊惑了!咱们上一刻投降,他下一刻就拿鬼头刀杀咱们的头啦!”钱镠笑道:“你们性命在我手上,我要是想杀你们,早便杀了,用得着这么啰嗦?”
那贼帅道:“好,我就信你一次,你要是胆敢不守诺言,兄弟们做鬼也不会饶了你!”钱镠道:“我平生从不食言。”程在天想道:“这些绿林好汉本来就犯了死罪,要是能免于一死,怎么说也是好事。”
钱镠号令如山,一声令下,手下便滚鞍下马,把那群草寇的兵器一一收缴。钱镠道:“好啦,白公子,相烦你把他们的穴全都解开。”程在天道:“好。”不一会儿,被点了穴的官军和草寇便活蹦乱跳的了。
官军们自觉排进了钱镠的军中,草寇们却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一时无所适从。钱镠道:“大家不要慌,你们既已改邪归正,当了我钱镠的兵,今后只要融进我的钱家军、跟钱某一条心,钱某便会对你们一视同仁,把你们当作手足兄弟。”又用好言好语安抚了半天,终于把那伙草寇编入行伍,往回同行。
钱镠对程在天道:“白公子,钱某近日接报,宣、歙二州游寇甚众,全都聚兵剽掠,想要一举讨平实在不是易事。你和手下三位高贤既然有这等神通,何不随钱某同去?到时平贼有功,钱某表奏朝廷,也封你们一官半职,自此青云直上,安身立命。白公子意下如何?”程在天心想:“我跟着他去,倒能救下不少人命,何乐不为?”便高声答应。
钱镠无比满意,笑道:“好!白公子果然有志向、有担当,钱某果然没看错人!兵贵神速,白公子、三位高贤,咱们这就动身罢。”程在天道:“且慢。”吩咐三鬼道:“我一人去就够了,你们三个先回去罢!记得把我的去向告诉大家,免得大家担心。”
三鬼领命而去。钱镠知道程在天的本事远远出乎他们三位之上,估算着有程在天一个足矣,便没有多说话。
钱镠顾视全军,忽的勒住马头,号令道:“骑马的全都下马,牵着马走。”话毕,自己第一个下了马。程在天愣了一愣,很快便明白了他的意图:“他跟士卒同甘共苦,真会招揽人心!”
果如所料,骑马的都乖乖下了马,没有一个埋怨;步行的更是对钱镠心悦诚服。大军步行了两三个时辰,阵容几乎不乱,士气也还颇为高昂。
当时的宣、歙二州,有大大小小几十个头目作乱,名头最响的乃是朱直管、曹师雄、王知新三位豪帅,每一个都聚起成百上千的兵马。
钱镠道:“咱们先去讨伐朱直管。此人色厉内荏、外强中干,是三人里头最弱的,有白公子相助,一战便足以平定!”程在天道:“钱将军过奖了!待会儿若有用得着在下之处,在下一定不会推辞。”
没走多久,大家便跟朱直管军猝然相遇。程在天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要抢先出手,才能救下他们的性命!”便奋力赶到前头,在众人如痴似呆时,早把朱直管点住了穴道,用剑架在脖子上。
钱军见此情形,声威大震。钱镠叫道:“击鼓助威!”隆隆的鼓声很快响起,把朱直管和手下喽啰吓得心胆俱裂。
程在天趁着鼓声正盛,抖擞精神,又使出“如意指”,须臾间便点住了朱直管手下喽啰几十人。剩下的喽啰逃的逃、投降的投降,士气全然瓦解。
钱镠的部下问道:“将军,有人企图趁乱逃窜,咱们要追击么?”钱镠笑道:“你读过《孙子兵法》没有?穷寇勿追,逃得掉的便放他们逃了罢,反正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朱直管汗流满面,叫道:“我投降,我投降!饶我一命!”钱镠笑道:“白公子,这一桩功劳都是你的,钱某定向朝廷说个清楚!”故伎重施,又把朱直管手下数百人没收了兵器,编入军中。
程在天看见自己的点穴功夫卓有成效,使无数人免于一死,不由得心生欢喜。又经钱镠的夸奖、激励,变得更加卖力,每逢战事都冲锋在前。
三日之内,朱直管、曹师雄、王知新三股贼军都一一平定,而人员死伤却是微乎其微。周围残存的贼寇一听见钱镠的名号,无不为之丧胆。钱镠和程在天乘胜追击,把十多个州县悉数荡平。
钱镠累立功勋,不久便受到朝廷奖赏,升官进爵;正想为程在天表功,程在天却坚拒不受。钱镠请他饮宴,席间问道:“大丈夫立于乱世,若不能建功立名,岂不是白活了?难道说白公子有出世之想,对名利了无兴趣么?”
程在天道:“在下与钱将军有所不同,钱将军既有雄图壮志,又有权谋计略,在下却一样也没有。在下连一件像样的事情都做不成,更何况天下大事?
“此外,在下虽还年少,却早已厌倦了人世间的纷纷扰扰,情愿避世隐居、远离名利争斗,活得也自在一些。安邦济世的担子太重,在下无能为力,只有钱将军这类的大人物才担当得起。”
钱镠叹道:“好罢,好罢!毕竟人各有志,不可强求。只是可惜了白公子这一身胜过火药、强过暗器的本事,唉!”程在天心中一震,问道:“钱将军,你……你说什么?”
钱镠笑道:“我说了什么?”程在天道:“钱将军怎么突然提起火药、暗器来了?”钱镠道:“实不相瞒,数月前,钱某结识了一位自称‘唐元平’的公子。”程在天大吃一惊。
钱镠接着道:“跟他一番谈论后,钱某真是喜不自胜!原来这位唐元平公子家族庞大,号称‘唐门’,世代以研制火药、暗器为业。
“钱某当时不信,他便相邀钱某到一处空地,演示了一番。钱某亲眼目睹他取出两只小小的匣子,把火药、暗器分别放入其中。一按机关,一只匣子里的火药把平地炸出了一个大坑,另一只匣子竟射出来数十支箭!
“便是大唐军的精锐,也没用过如此了得的武器。钱某要是有这样的武器,剿匪时岂不是易如反掌?于是钱某不惜重金,向他买了许多火药暗器。
“此番剿匪,钱某本想把这些东西派上用场,但白公子的点穴手段更为高明,钱某便让公子动手,火药暗器只能省着不用了。”
程在天终于忍不住叫道:“唐元平……我也认识唐元平!”钱镠好奇地道:“是么?白公子又是怎么认识他的?”
程在天跟钱镠相处数日,出则同车、坐则同席,深感钱镠对他恩深义重,料想钱镠是个值得坦诚相待之人,便把自己的身世、跟唐元平相识的前因后果一一道来,连自己行走江湖的经历也坦言了一大半。
钱镠听完,叹道:“看来程公子也非比寻常!父亲曾为一州之长,这是其一;与高骈高大人有杀父之仇,这是其二;兄长聚众谋反,这是其三;抗拒官军,害死廉大人,这是其四;挟持过高大人,这是其五;身怀绝艺,这是其六。哼哼,钱某相形之下,倒显得平平庸庸了!”
程在天不知道他是褒是贬,便静听他下一句话。钱镠忽然脸色变得煞白,问道:“程公子,你犯下了好几次的死罪,你可知道?”程在天道:“我……我知道。”
钱镠道:“唉!往事不提也罢!你我是好友,我能升官进爵,也多亏了你,假若我有恩不报,哪里对得起天地良心?你放心好啦!今后我来保你,决计没人敢来找你的麻烦。”
程在天感激涕零。钱镠道:“你是钱镠的恩人,钱镠自然有恩报恩,何必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