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悟怒目瞪着夏语冰的尸身,双掌伸出。禅修问道:“师弟意欲何为?”
禅悟道:“方丈忘记了禅明师兄么?师兄的性命,也是丧于此贼之手。今日我定要有仇报仇,打碎他的骨头、挖开他的脏腑,最好让他永世不得超生!”程在天道:“孙老先生也是他杀的。晚辈也要把他碎尸万段,用以告慰孙老先生在天之灵。”禅了道:“师兄和程少侠说的正合我意!不如师兄从左边、我从右边、少侠从中间,大家一块儿下手,让他尸骨无存!”
三人正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禅修方丈却挥手道:“阿弥陀佛。住手!”禅了问道:“方丈竟然对这恶贼心软了么?”禅修道:“芸芸众生,不论善恶好歹,终归死者为大。我等若对一个无力还击的死者下狠手,辱其尸身,令其死无全尸,那跟凶顽的五毒教之流还有何分别?”
程在天听到他说五毒教“凶顽”,心里颇不以为然,想道:“看来方丈对五毒教的成见还是积久难除!”想了一想,说道:“不多下几招狠手,晚辈怕他活了过来。”
禅修道:“少侠何必过虑?他呼吸、心跳、脉搏俱无,如何能够活命?”禅了道:“方丈忘了龙紫阳那老怪的龟息功么?”
禅修道:“老衲自然没忘!但用龟息功装死,多少总会露出一些破绽。呼吸已断,心跳还在;心跳停了,尚能探到脉象。如今他这三种体征都验过了,不见一点异样,难道他还能活着?”禅悟道:“他死了没有,我懒得去关心。只不过,今日不把他的心肝都挖出来,实在是此恨难平!”
禅修叹道:“仁者行事,不为已甚。老衲听说春秋时吴国大夫伍子胥父兄皆为楚平王所戮,其后为了复仇,率军攻破郢都,甚至倒行逆施,将楚平王掘墓鞭尸,最终自己也被吴王夫差所杀,不得好死。可见因果循环,报应不爽!现时夏施主也已收获恶报,这一页不妨就此揭过,若再执迷不悟,只怕报应又会降在我们头上。他的躯体索性就摆在这里,看他自己的造化罢。”程在天、禅悟、禅了说理说不过他,怏怏不乐,又在夏语冰身上狠踹了几脚,方才跟着禅修上山回寺。
禅修对程在天道:“少侠急公好义,全力助我少林除灭狂贼,终于使得少林转危为安,实是可喜可贺的一大幸事。今日不是寻常日子,老衲要进大雄宝殿供奉诸佛,少侠可愿同去一观?”程在天道:“晚辈自然想去,只是方刚与夏语冰对战时中了他一记‘烈焰掌’……”
禅了眼尖,很快便发现了他背上的伤,叫道:“哎呀,衣衫破了不打紧,连皮肉都烧红了。夏语冰好狠的招数!”禅修道:“既然如此,禅悟师弟,你先带程少侠去药王院疗伤。”禅悟道:“是!程少侠,请随我来。”
程在天道:“晚辈留住贵寺多时,对寺内一切早已熟透,药王院自己去便是,何必劳烦禅悟大师?”禅修道:“那就听少侠的意思罢。”和禅悟、禅了往大雄宝殿缓步而行。
程在天自己动身去药王院。他走得比禅修三人还慢,心里早把夏语冰忘却了,却另有个念头萦绕不散:“不知娘近来过得可好?”来到药王院、躺下敷药时,他念念不忘的还是母亲。他知道自己是归心似箭,非要回家不可了。
待到禅修方丈在大雄宝殿内的佛事已毕,程在天便面见了他,开门见山地把自己归家之意说了。禅修先问道:“少侠的伤好了么?”程在天道:“敷完贵寺的灵药,早就好了。”
禅修道:“阿弥陀佛!老衲早就有言在先,程少侠来去悉皆自主,敝寺绝无强迫之理。但少侠为敝寺除去了夏语冰这个祸害,令敝寺不致倾覆,得以延续一脉香火,可谓功不可没,岂能不受一丝馈赠便走?”程在天道:“晚辈只是出了自己一份绵薄之力,不足为道;何况晚辈也有私情间杂其中,并非全为了贵寺着想,哪敢贪图贵寺的馈赠?晚辈告辞。”
禅悟、禅了一左一右抓住了他的双手,叫道:“使不得,使不得!”程在天道:“晚辈如今一心只想归家,母子相见。烦请两位大师不要拦阻。”对禅修道:“方丈放晚辈走罢。”
禅修叹道:“老衲虽入佛门,终非草木。老衲出家前也有母亲,也曾伴着母亲哭笑。少侠一片孝母之情,老衲也大为感动,哪有不放少侠回家尽孝的道理?只是有一样赠礼,少侠非收下不可,倘不收下,老衲难以心安。”
程在天暗想:“我不答应他,他到头来还是拦着我。要是这赠礼并不隆重,又放得进包袱里去,我就大方收下,省得跟他再纠缠了。”便道:“请问方丈,这赠礼是什么东西?”
禅修唤来一位年轻弟子,让那弟子递了一本厚厚的线装书过来。程在天双手接过,翻开看时,那书却像无字天书一般,从头至尾没有一笔一划。
禅修道:“方才在大雄宝殿时,湛观禅师告诫老衲:‘姓程的小施主归期未定,要是他多留些时日,那还罢了;要是他急于离去,你还来得及送他赠礼么?不如早作准备。’老衲当即醒悟,便让弟子加紧抄录了本寺的《易筋经》和《洗髓经》,合为一本经书,就是少侠眼前的这一本。”
程在天听说这本书竟是《易筋经》《洗髓经》两大宝典的合集,全身一震,想道:“真想不到方丈竟这么慷慨大方!”但又觉得好生奇怪,问道:“怎的晚辈连一个字也看不到?”
禅修笑道:“这个也是湛观禅师的主意。他说敝寺的《易筋经》和《洗髓经》关系重大,要是稍有不慎,落入了奸恶小人手里,为祸不浅。于是老衲听从禅师所言,在这本书上做了手脚,以防万一。少侠待到四下无人时,用蜜汁涂于各页,便能看清上面的经文了。”程在天道:“难为了方丈和湛观大师一番苦心!但《易筋经》《洗髓经》是贵寺无上的武学秘籍,晚辈实在受不起。”
禅悟道:“若是没有少侠,不知道嵩山还有少林寺没有。你就收下这本书罢!”禅了也道:“是啊。少侠有存亡继绝之大功,收下这本书是理所当然。”程在天依旧不愿。
禅修道:“唯有这两大宝典,才配得上少侠这样的学武奇才;也唯有少侠这样的奇才,方能参透两大宝典。少侠知道么?我们三个师兄弟苦练《易筋经》数十载,无奈天性愚鲁,真正学会的只有一些皮毛,于精奥处似懂非懂。《洗髓经》更费脑力,实非我等悟性所能参透,因此敝寺练《洗髓经》的僧人一个也没有。你且说说,这两大经书不传予你,如何能尽其效用?你修习以后功力大有增益,惩奸除恶更为轻易,着实是有百利而无一害,少侠何苦推辞?”
程在天终于被他说服,大方接受了。只是心里苦笑道:“夏语冰都死了,我在这世上还有劲敌么?制服小毛贼、刺杀高骈时,又用不上多强的功夫。苗教主的确武艺绝世,不过……他算是我的死敌么?”
禅修看他终于收下了这件厚礼,心想自己终于了了一桩心愿,说不出的高兴。满以为他会马上辞别,谁想他反倒变得不急了,喃喃道:“湛观大师想必还等着我,我要先见见他才走。”禅修道:“少侠请自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