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元平却寸步不动,说道:“我们此来,正是来找程兄弟的。”程在天道:“我……我跟你们走便是。”法媞梅狠狠捏住了他的手,道:“你去哪里,我也要跟到哪里。”伊姆思叫道:“不成!梅梅,你这几日和他在一起,终究还是在我们眼皮底下,安全得很,那也罢了;你跟着他走,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到了唐门的地盘,那时只好任人宰割,怎生逃得出去?”法媞梅道:“我不管;你要是放不下心,也跟着去罢,路上也多些人解闷。”伊姆思道:“葛兄弟有何主张?”葛良道:“小弟看来,还是一道跟着去较为稳妥。”伊姆思只好说道:“看来我也没别的法子可行啦。”
唐元平知道伊姆思口上软了,心下依旧狐疑之极,便吩咐那五百来人走在前头。程在天和法媞梅夹在中央,盖因唐元平、伊姆思各自都要保护其中一个,暗中便达成了默契,把他们放在中央。天方教众在后面跟着走了。
我且问你:他们此时为何不用竹鹊?原来这正是唐元平的见识:其一,自己人手里的竹鹊,己方刚好够用,要是驾着竹鹊上路,天方教众哪里赶得上?不仅赶不上,多半还会怪罪他们无礼。其二,他见程在天和身边那西域的女子情投意合,索性顺水推舟,让他们慢步而行,有说有笑,更添情意。那五百壮士见程在天和唐元平都是徒步往前,也不敢有一毫怨气。
走不出几步远,法媞梅终于问道:“程大哥,他们都是什么人?拿木杖的我见过,大概是丐帮的叫化。可那些戴着面具的又是谁?莫非就是唐门中人么?”程在天道:“你真聪明,全都叫你猜对了。”他这时说话,终于勉强有了些气力,再也不用喘息。法媞梅道:“那你是怎么认识他们的?”
程在天便把前后因果说了出来,末了一声叹息,道:“唐门有许多勇武忠烈的义士,你们天方教中也有,谁知彼此却是水火不容。”法媞梅道:“明教杀过本教许多人物,爹爹因此对明教恨得入骨,平日里一说到明教,就气得咬牙。可唐门跟我们又有什么恩怨?我着实不知道。”程在天道:“本该是无仇无怨的,可明教和唐门结盟后,你们天方教也和五毒教结成了同盟。在许多人看来,盟友的死敌就犹如自己的死敌,天方教也是这种看法,自然也不会给唐门好脸色看了。”
法媞梅低头道:“你是说,爹爹一开始跟五毒教结盟,便是做错了么?”程在天道:“我见过五毒教教主龙紫阳,他阴险毒辣,肆意杀人,做下了无数罪孽,五毒教在他手中,大抵也干不出什么好事情来。我瞧你爹不像是大奸大恶的人,却贸然地和五毒教结盟,确乎有失检点。”
伊姆思“哼”了一声,法媞梅听了,也闭嘴不理他。程在天道:“怎么啦?我哪里说得不对么?”法媞梅道:“爹爹这样做,也是迫不得已。原本我教和明教彼此相抗,谁也占不了便宜;可自从明教、唐门结为同盟后,明教得唐门之助,用火药暗器害死了我教无数高手,爹爹见情势不妙,忧心忡忡,这才遣人来到中土,造访五毒教,相约同生死、共进退,借着五毒教送来的奇毒,才扭转了败势。要是不跟五毒教结盟,兴许本教就要为明教所灭,你也见我不着啦。”
程在天叹道:“善善恶恶,让我越来越糊涂啦。”法媞梅郑重地道:“程大哥,你只要相信我是善的就好。我长这么大,没有杀过哪怕一个人,更没有下令杀过一个人。”程在天道:“去见你的人都要下跪,这事倒不怎么光彩。”法媞梅笑道:“我不想让别人瞧见我的真容,要是他们跪着看,至少看起来恭敬一些。不过自打遇见你那天,我才知道他们一个个都不是恭敬的人。”程在天把她的手高高举起,轻轻亲了一口,打趣道:“那我恭敬么?”直把她逗得脸颊绯红,又想气又想笑,低声道:“你个小淫贼,谈‘恭敬’是玷辱了这两个字。”程在天哈哈大笑,步子迈得越来越大,法媞梅顺着他的意,也走得越来越快。
一晃到了几处大宅前,前头的人停住脚步。原来这是李开疆为褒奖程在天等人,特意为他们安排的住处,住下五百多人,竟也绰绰有余。唐元平敲开其中一间的大门,把大家全都带了进去。天方教众常年住在西域,未尝见过这样宽敞的大宅院,一走了进去,便再不愿出来。
唐元平道:“天方教的诸位朋友,今番远来,腹中必定饿了,请共进一餐。”天方教众早就饥肠辘辘,这时个个像被灌了迷魂汤,无不称好。伊姆思心有疑虑,加之他是个胸无城府的人,直截了当说道:“不是我不领情;倘若你在饭菜里下毒,咱们的性命可都搭在这里了。”唐元平道:“晚辈绝无下毒的心思,请前辈万勿有疑。”伊姆思仍不肯信。
程在天道:“伊前辈,你若还是不信,我跟你一桌吃饭,要是出了变故,我的性命全都在你手里,怎么样?”葛良又道:“大哥,小弟我早上吃了大块牛肉,现今还饱得很呢。待会儿我什么都不碰,你只管放心大胆地吃喝,出了事情,还有我呢。”伊姆思这才放了心。
要吃喝的人太多,唐元平吩咐周围宅子里的仆人、丫鬟、厨子都过来帮忙,搬桌搬椅、做菜做饭,忙活了大半天才尽数完备。大家见每张桌上都满摆着山津海味,光是兽肉便有马肉、牛肉、羊肉、驴肉,鱼类更有青鱼、草鱼、鲤鱼、鲂鱼等诸多名目。
大家闻到肉香,全都按捺不住,急冲冲坐下想要动手动口。伊姆思却喝道:“慢!”唐元平道:“前辈有何见教?”伊姆思道:“就算你这饭菜里头没下毒,我教中人也吃不得。”唐元平怪道:“为什么吃不得?”伊姆思道:“好吃固然好吃,但吃了却不符我教规矩。”
唐元平道:“晚辈听说贵教不食猪肉,特意叫他们不切;肮脏不洁的食物,也都扔了,生怕触犯贵教的规矩;至于酒水更是一律禁绝。不知哪里还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伊姆思道:“你只做对了一些细枝末节,却连根本都错了。世间的人能尝到美味佳肴,全赖真主的恩泽,倘若不是信道之人,哪有受真主福泽的资格?你们这里的厨子手工再好,做出来的菜再好吃,人却终究与我们不是同族,更非同道。我们岂能吃这样的人做出的饭菜?哪怕舔了一口,都和本教教义相悖,用你们的话来说,就是‘大逆不道’。”
那五百壮士恼怒不已,叫道:“我们退了一尺,你倒进了一丈。耍威风也要看人!”“不想吃的,快滚!”“不吃更好,这里的饭菜,你本来也不配吃。”程在天见群情汹涌,气往上一冲,全身又是一阵绞痛。法媞梅忙问:“又犯病了么?”他点点头,用力捂住胸口,叫道:“大家不要动气!”
一时间唐承欢、唐和、唐睦、李昌隆、李富盛都愤而站起,唐承欢先说道:“程少侠,不是我们胡乱动气,是这个胡人处处挑事,无理取闹。若是一直让着他,咱们哪还有颜面?”程在天道:“他也不算是无理取闹,只是谨守教规罢了。大家莫要怪罪他。”李昌隆道:“俺们叫化大都不识字,也还晓得入乡随俗。怎的他就这样死脑筋,一点不会变通?”伊姆思扭过头去,一句不听。
唐元平道:“这正是伊姆思前辈可敬之处。守志甚坚,磐石不移,纵然身在异国他乡,也不愿卑躬屈节,我们之中,又有几人能做到?”唐承欢等人都听不太懂,有的挠头,有的摊手。程在天见不是头,想起唐元平往日说话便文绉绉的,唐门和丐帮的弟子识字不多,读书更少,听不懂也是情理之中,便直白地道:“唐大哥的意思,大致是说他忠正得很,到了哪里都时刻记着教规。”唐承欢道:“他记着的若是好规矩,那倒罢了。我们这里费了半天劲,做了几十桌好饭好菜,等他们张口来吃。怎的天方教还有这么一个破规矩,什么都不能吃?”
葛良见状,对伊姆思道:“大哥,这些兽类固然是汉人屠宰的,不能吃;但桌上还有不少菜蔬,《可兰经》上并不禁食,吃了似乎也不违例。咱们光吃菜蔬,托真主之福,也能吃得十足饱,有什么相干?还是好好坐下,领受他们一番好意罢。”法媞梅笑道:“葛叔叔说的也不无道理。”唐元平也道:“葛前辈所言甚是。晚辈无意冒犯,请前辈坐下慢用。”伊姆思道:“好罢!各位兄弟,切记只吃菜蔬,不要沾上肉味。”便坐下了。唐承欢、唐和、唐睦、李昌隆、李富盛见他坐下,也不好意思僵立着,各自就座。
伊姆思想唤葛良同坐,但葛良早已言明一口不吃,只好自己和程在天、法媞梅、唐元平、唐承欢、唐和、唐睦、李昌隆、李富盛同坐了一桌。众人都一一坐下了,唯有葛良独自在庭院前转悠。伊姆思这一桌上,除了法媞梅更无一个熟人,干脆便坐到法媞梅左边。程在天坐在她右边,唐元平等人各坐在外侧。其余天方教众,都成群坐在数十来张桌子上,不和唐门、丐帮弟子同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