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4节

“留下？在这里吗？”我道，“这里，和寒玉宫有什么区别？”

染泶一时语塞，看着她流露出的淡淡的嘲讽，心抽疼。初幻说得对，她受伤了。骄傲如她，怎么可能不受伤？现在的宁静，就是她受伤的证明。

最悲伤的人，往往无法哭泣。

就如她，一直笑着，连悲伤都没有直接的表达出来。周身萦绕着的淡漠气质，让人恐惧，只因为，这种淡漠代表了她的不在乎、她的无所谓和她的离开。

“你、你怨父亲吗？”

“怨？为什么？”

“怨他背叛了你们之间的诺言，怨他娶了离梦秋，怨他……负了你。”

我一怔，突然“噗嗤”一声，好笑了起来。我摇了摇头，慢慢的蹲下身，将烟灰撒入湖中。

“我们之间并无诺言，何来背叛？而男人，三妻四妾，本是平常之事，更何况的君王皇家？”

“……温柔……”染泶喃喃一声，她平静的话语，听不出任何情绪。但他知道她心正在流血，因为……因为他认识的温柔，是绝对不会说这种话的。

“要怨，只能怨我太过偏执。我不肯融于世俗，不肯与世俗为伍。终日自视清高，自以为是，妄想以自己一人之力、一人之愿，改变一些不可能改变的东西。”我垂下手，烟斗没入水中，晃动着手，烟斗在水中左右来回的划着，“如果我肯退一步，一切都会海阔天空。一切都不会如现在这般，进退两难。周围的人，也不会如现在这般神伤心伤。但是，我终究无法做到。我坚持我的坚持，固执我的固执，自私的不管不顾他人，自私的只想要成全自己的想望。这样的我，有何资格怨怪他人？”说着，偏头看向染泶。

“……你、你何苦将自己说得如此不堪？你是怎样的人，我们会不知道吗？在喜欢上你之前，在选择你之前，我们就知道你是这样宁肯玉碎不为瓦全的人了。喜欢上这样的你是我们，背叛这样的你，也是我们，你……你为何不怪我们？！”染泶道。

“这与你何干？”我道。

“至少和父亲有关吧？”染泶苦笑。

“……我和染羽，我们之间的事情，你不懂。我和他……他或许爱着我，我或许也爱上了他，我们或许相爱过，但……相爱与否，都已经无所谓了。从一开始，我们就没有将信任托付给彼此。他是，我也是。”我缓缓道，“我知道染羽这么做有他的苦衷，有他的理由。我怎么会不懂，身为上位者，许多的身不由己。但，这些身不由己不是不信任的借口。所以，我也不想问什么‘为什么’，也不想要去挽留什么。”

“你甘心吗？”

“甘心？有什么好不甘心的？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而且，人生在世不称意，不如明朝散发弄扁舟。”我说得淡然。

“你……是真的决定要走？即便、即便我求你，求你不要离开？”染泶道。

“求……我？”我重复得有些艰难。

“是，求你！”说着，染羽半跪在地，直直的看着她，“求你不要离开！我……我不想要失去你。”而且，我不想要父亲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更不想看到他行尸走肉的样子。

顿时，我呆住了。收缩着瞳孔，难以置信的看着染泶。这个才二十出头的男子，成熟稳重，此刻却如同孩子在乞求着不要抛弃自己的母亲。

染泶的骄傲，不逊于任何一个人。而这样的人，竟然给我下跪，只为了请求我不要离开。我……

我在他的眼中，真的是取代了她母亲的存在吗？

伸手，置于他的头顶，轻柔的抚摸着。这一瞬间，我真的错觉，染泶是我的孩子，而我则是严厉却依旧被深深依赖着的母亲。

“泶儿……”

“……！”听闻此称呼，染泶睁大眼，惊喜带着难以置信的看着她。头顶温柔的感觉传来，心中似乎有股暖流溢出。因为她的抚摸，有种自己得到了全世界的感觉？

这，就母亲的感觉吗？

“我留下来，你就会开心吗？”

“温柔……”他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我不想要再因为别人的想法而改变自己的决定，当初我就是如此，才落得如今的局面。”我淡淡一笑，“你知道吗？我生病醒来之后，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为什么没死？我应该死掉了的。”

“温柔，你！”

“别急，听我说完。”说着，又抚摸了他一下，道，“我当初本就是自杀，却阴差阳错的没有死掉。我不眷念这个世界，这个世界也没有什么可以留得住我的。

你知道吗，哀莫大于心死。当初尚安一声不响的离开了我的世界，直到现在，我都不清楚他是生是死；剩下的唯一的牵挂，就是我的母亲。母亲后来病逝，对于这个世界，我也没了眷念，所以才在母亲死去的那瞬间，感到了解脱。

我并非是一个人不能活，也不是活不下去，而是不想要活下去。所以，在醒来之后，我在想，或许再去死一次，就会死掉了。但是……”苦笑着摇了摇头，继续划着水，“我竟然没有去死，后来认识了穆夜他们。以交易为借口，留彼此在身边。我不想承认，那一瞬间，我不想死，想要活着。

我承认自己是寂寞了，所以即使怕麻烦，还是留他们在身边。后来，在自己警觉，他们对我的分量越来越重要的时候，我开始感到惶恐。

真正让我后悔的是，在集安国，初……你知道她是谁吧？”见染泶点头，我继续说，“初为了救我，被荧惑所伤。几乎致命的伤，难以愈合。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才清醒，但身体却怎么也恢复不了。

初恨我，恨之入骨的恨。但是，她却为了救我，付出了半条生命。我恨过，怨过，但是……我始终没有那个资格，一切都是因我而起。”

“不是！才不是！你为什么总将这些时候揽在你身上？！”染泶攥紧拳头，低吼着。

“习惯或者是喜欢自虐？”我淡淡的笑着，半真半假的说，“不管是什么，泶儿，你我都无法否认，这一切的根源都因为我。或者说，是我这张脸，这张与云妃一模一样的脸。若不是我故意弄了一个刺青，定然是云妃的翻版。”

“……不是，你……你是你，她是她，你不是她的翻版，也不是她的替身。”

“听到你这么说，我很开心，但是……别劝我，我不会改变主意的。”我道，“初幻那个孩子，心中仍然有着伤。你要好好的待她，你知道吗？”

“你……你要去哪里？”一瞬间，恐惧笼罩。染泶不相信她是去寒玉宫，如果是的话，为什么说这些诀别的话？！

“你是以为我要去寻死吗？”我道，“放心吧，我不会去死的。中毒之后，发现自己活不久之后，那种恐惧我现在还记着。我害怕死，我不想死，我有许多在乎的人，许多不想要离开的人。相信我，我会好好的活着，而且会努力的活得开心，活得幸福。我不会浪费剩下的生命的每一天。之所以如此说，是因为我不会再为你们做任何事情了。”我已经没有那个力气了。不会为你们做任何事情，也不会拖累你们。我心道。

“温柔……”

“相信我，我会对自己好的，从今天开始。”我保证道。

“温柔……”

“嗯？”

“我能叫你一声……”染泶低下头，颇为不好意思的红着脸，“我能叫你一声‘母亲’吗？”

我一愣，随即淡淡一笑，道：

“可以。”

“母……母亲！”染泶低沉的声音轻轻道出这个词，感情瞬时排山倒海而来。他犹豫了一下，保住她瘦弱的腰，将头埋在她的怀里，轻轻呢喃着，“母亲。”

“……乖。”我愣了好半天，才无奈的笑了笑，回报着他，学着普通母亲都会做的事情：抚摸后背。

我的重生，我的穿越，经历了无数我不想要遇见的事情，发生了许多足以让我肝肠寸断的事情。但，我依旧得到了许多人的关心。真心，毫无杂质的。

那些东西，是我稀罕的，是我眷念的。那是我之前生命的支持。

但是，从今以后，不在如此。我要学着自己去支撑自己的什么，不再依赖任何人，不在依靠任何人，即使我只有几年的时间了，即使，一切都晚了……

但，那又何妨？

……

重帏深下莫愁堂，卧后清宵细细长。

神女生涯原是梦，小姑居处本无郎。

风波不信菱枝弱，月露谁教桂叶香？

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