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0节
时间倒回一天。
地点仍然是在朱焰国的炎都,只不过,不是王宫,而是谦王府。
谦王府原本十分简陋,但是出于某种原因,一年比一年的堂皇辉煌。而且,还有逐渐加剧的趋势。然而,没有任何人说什么,因为这似乎是理所当然的,只因为他是谦王。而且,连君王陛下都不在意了,其他人有什么资格在意?更何况,谦王的府邸没有话费国库一分一毫。原因很简单,谦王的府邸全是那些要去讨好他的人所贡献出来的金钱做成的。
谦王被称为老狐狸不是没道理的,不仅仅狡猾无比,而且还很无耻。他将别人用来“探望”他的礼物,有用的就留下,那些华而不实的东西就直接换成钱。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自然也没有白送的礼物。那些人送礼物是安的什么心,只要长了眼睛的人就会明白。但是,染谦这只狐狸就是装作不知道,还真的当做别人难以拒绝的好意,而后,还理所当然的使用别人的礼物。这简直和和吃霸王餐没有任何的分别。
然而,这对于染谦而言,都是理所当然的。
所以,染谦的王府才会变成现在这个王子。他的理由是,不装饰一下门面,连送礼的人都不会来。为了长久的收入,只能暂时的花费。有舍就有得嘛!
所有人都知道是,送给谦王礼物换不来任何的好处,反而还会遭到长期勒索——如果第一年送了礼物,第二年不送的话,染谦会派人去找他,以直接间接的方式进行明显勒索。
他们都怕了。害怕自己掉入这个无底坑之中,害怕自己将好不容易从眼里不容一粒沙的君上眼下鼓着贼胆才贪得的一点小小钱财,谁知到,竟然被这个和善的王爷骗去,谁甘心?
但是,染谦这只怎么也喂不饱的狐狸,他们只拿出那么一点点,怎么可能就会被放过?他们不能怪染谦,要怪,只能怪他们自己当初的妄想,以及贪念。
贪心不足蛇吞象。
暂且不说这么多,话归主题。
花禾一直住在谦王府,在一次的谋杀事件之后。
上一次,在永昶殿碰见了花禾,在夜里。那时候,温柔正好有一点事情出去了。只有染羽一个人躺在床上。或许是天不绝人路,花禾的行刺没有遇见正主,反而碰见了。花禾武功高强,但怎么也不如染羽。再则,女子天生力气不如男子,无论后天怎么补足,都略逊一筹。
花禾的目的十分明显,连拷问都不必了。因为无需拷问,目的:刺杀温柔;主使人:花家。这样明显的答案,再去过一趟审问程序,无疑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
而且,为了隐瞒花禾失败的事情——至少要隐瞒一两天,就先将花禾囚禁在永昶殿,而后由闻讯而来的染谦带走,关在谦王府,并一直到现在。
染谦没有问过花禾任何问题,因而花禾从最初的戒备变成了疑惑。在花禾心中,从相遇的那一刻开始,这个男人就没有正常过。但是,为什么这几天却这么正经?!心中直觉,染谦越正经,事情就越严重。
但是,染谦还是什么都没有说,也没有对她做什么事情,除了没有自由以外,其他的就像是这个地方的主人一般的对待。花禾知道,这是染谦刻意交代了的。不然的话,谁会好心到对一个囚犯如此?!
她很不安,她害怕染谦看出她心中的动摇。她不想走上从未见过面的姐姐的路,所以她从小就坚定了决心,一旦决定了的事情,无论对错,都要坚持下去。
可是,在遇上染谦之后,这种信念就开始出现动摇的迹象。平静如镜的心也有了裂痕。她,发现自己越来越不像自己,所以准备逃离。然而,染谦就如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心,矛盾不已。脑子里有两个声音在打架,心中也在进行拔河比赛,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更加的沉默,好以掩饰自己的异状。
本以为,这种沉默会继续下去,然而,在染谦的一句“我们谈谈”之后,彻底的破裂了。她感觉自己的表情有些僵硬,好不容易才保持了平日里的模样,却看见染谦深情款款又带着无可奈何的眼神看着自己。
好一会儿,染谦说了一句让花禾十分莫名其妙的话,他说,“我,能自由吗?”
花禾奇怪的看着染谦,想了好一会儿,觉得自己无法回答这个问题,最好就别开口。
“我,能自由吗?有资格自由吗?”
“……”花禾无语,原本奇怪疑惑的眼神已经转变为看神经病的眼神。他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突然问这种问题?最近事情太多,压力太大,被逼疯了吗?花禾心中想。
“王兄对我说,我可以自由,只要我愿意。”染谦静静看着她,道。平日里,在别人面前,他都称呼染羽为王兄,只有那几个人不如此。但这并非是花禾嫌弃排斥,而是在为花禾心意的证据。
在花禾未能接受自己之前,除了自称,其余的,一切照旧。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花禾淡淡道。
心,有点虚。一直告诉自己说,这和她没有任何的关系,她不必在意。但是,心仍然忍不住跳动。想到先前的决定,底气瞬时不足。
“有,当然有!”染谦十分笃定道,“因为,我的自由在你的手里。”
这般花花子式的台词,若是平日定会引起花禾的反感。但是,现在却丝毫没有。反而,心中生出无限的惆怅。是因为对象是染谦?是因为地点在谦王府?还是说,无论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只要是染谦说的,她就不会有一丝反感?
“第一次见面之时,我以为,我们此生的立场只能是敌人。但是,谁知道,我们竟然……当察觉自己的心意的时候,我不得不感叹命运的弄人。”
“……所以,你还是放弃我。”
“听我说完。”染谦道,“我,喜欢你。但是,我绝对不会让你走上你姐姐的路。我们也不会走上他们的路。”
听着染谦坚定的话语,花禾愣了一下。沉默片刻,自嘲一笑,“你能吗?你有什么能力能够做到?即使,你是朱焰国的谦王殿下!但是,那又如何?你根本就……”他如何能够做到?改变彼此命运的事情,怎能如说话一样轻易?如果,一切都是那么轻易的话,就好了。一切,就会好了。
“如果我是谦王,我做不到。”染谦道,见花禾眼中闪过异样,又补充,“但是,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染谦,不是朱焰国的谦王,不是君上的弟弟,只是一个名叫染谦的男人。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就能够做到。”
“染……谦……你,你这是什么意思?”花禾说得艰难。
“你,是我最重要的人。我并不能说,我能够完全舍弃其他的。但若是为最重要的东西,最重要的人,我相信自己能够将其他的一切舍弃。……我曾经想过,我们抛弃掉彼此的立场,抛弃红尘的是非,隐居山林,过着我耕你织的日子,那该有多好?可是,现实总是那么残酷无情。你忘不了你的立场,抛弃不了你的家人;我即使是放下了自己的立场,但我仍旧不能将王兄弃之不顾。他……他从小为我做了那么多的事情,为了我变得残忍,没有感情。所以,我不能抛下他。”染谦苦涩一笑,“知道吗?我很挣扎。我很羡慕穆夜和花散里当初为爱而奔赴天涯的决心。哪怕,他们终究还是被迫分开了。”
“如果……如果注定要分开的话,何不从一开始就找一个能够长相厮守的人?那样,不是更好吗?”是阿,那样不是更好吗?一开始就门当户对、立场相同,会省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而且,不会那么的痛苦、悲伤、挣扎、矛盾和犹豫不决。花禾继续自我催眠,不停地告诉自己,那样更好!那样更好!那样,真的更好……
“真的更好吗?这样的话,说不定我真的应该去找个人试试。”染谦道。
花禾一颤,瞳孔收缩。很快,她垂眼,屏住霎时停止了一下的呼吸,咬着唇,目光黯淡不已,隐约间又有后悔和自嘲。
“我以前,我这辈子不会爱上任何人。除了王兄,我也不会在乎任何人。但是……”染谦露出浅淡却幸福的笑,“我从未寂寞过、从未思念过谁。这样的自己,让我很放心。因为,不爱上任何人,我就可以一辈子守护王兄,偿还曾经他为了我而付出的沉重代价。……王兄说,我不必觉得亏欠他。所以,他让我做‘染谦’,而不是朱焰国的谦王殿下。”顿了声,“不知相思物,难知相思苦。我从未想过,我会如此的思念一个人。见不到的时候,会思念。见到的时候,依然会思念。在想到见不到、不能再见到的时候,会呼吸不能,快要窒息。”
“……”
“那个时候,我只能闭上眼睛,想象着思念的人的模样。于是,便可以看见含笑的人儿。在想念得累了的时候,只希望在踏入永恒的长眠之前,将最为眷恋的容颜、最为喜爱的笑颜铭刻在灵魂深处,而后,即使是在黄泉之下,也不会觉得孤单。”
“……”
“是不是觉得很煽情?”染谦笑道,“若是这一番话说给他们听,保不准他们会将上个月吃的东西吐出来。但,有时候真心的话就是这么煽情,让人觉得虚假和恶心。”
“……你是打算说服我吗?”花禾道。
“说服?或许是吧?但是,我能说服你吗?”染谦反问。
花禾沉默。
她都说服不了自己。
“今天,我并不是想来说服你的。而是,来证明自己。”
“证明?”花禾蹙眉。
“是阿,来证明我自己。”
“……你,想要证明什么?”话一出口,花禾就后悔了。她从染羽的瞳孔中看出了自己的期待,也看出了自己的挣扎。她后悔了。
“证明我希望你能够永远伴随着。我知道,人生在世,有很多不如意的事情,也有很多无可奈何的事情。我也不知道,每个人对待这些事情究竟是什么感觉?是否都是悲哀的呢?但是我懂得,无论如何,我都无法忘记你。而我,为了我爱的人,为了爱我的人,能够做些什么?”染谦轻轻浅浅一笑,让人难过,也很是心疼,“我现在能够做到的,只有坚持。回想相识的当初,顾虑很多、考虑很多,使得凡事都变得手足无措。而我们,绕了好一段远路,伤害了彼此好多,最终还是相爱了。然而,让我们绕了好远一段路的原因,还是没有消失。”顿了顿声“我想要消除这个原因,花禾,你,是如何想的?”
“我……我是如何想的?”花禾一瞬间有点茫然。
“是,你是如何想的?”染谦急切的看着花禾,想了想,补充了一句,“但是,我希望你能够诚实的将你的想法告诉我。无论……无论这个答案,是如何。我只是想要知道你诚实的回答。”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花禾喃喃道,双眼如同被水雾蒙住,让人看不清真实,“喜欢,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感情?如果喜欢可以持续很久的话,那么到底是多久?而,“喜欢”这种感情到底有没有界限?伤害,或者被伤害,是不是唯一留下的东西?我们无法忘记自己的立场,无法抛弃自己重要的人……这样的我们,如何在一起?还是说,我们之间,必须有一方妥协,放弃自己原先所有去到另外一方。可是,如果是那样的话,我们还是我们吗?”花禾的问题,尖锐而悲伤,让染谦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我不知道别人的‘喜欢’是怎样的感情,但我知道我的喜欢。那就是,不想让你受一点点伤害,无论是谁,也不能伤害你。”花禾张口欲言,却被染谦阻止。他看到花禾想说的话,于是淡淡一笑,柔声道,“如果伤害你的人,是我,那我会将你所受的伤害成倍、成十倍甚至更多的受回来。因为我知道,如果我有一天我伤了你,那就证明我们已经走到了天涯海角各一端的决绝之路。但,呵呵,纵使如此,我依然爱你。”
“……为什么?”花禾沉默了好一会儿,“为什么?”
“嗯?”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为什么?呵呵……小禾,对一个人好,需要什么理由吗?如果说,非要什么理由的话,那就是,我无法不对你好。”染谦道。
“……无法不对……不对我好?”花禾脑海有些空白。
“我不想说其他的问题,什么立场、什么信念,那些东西,与我们的感情无关。有关的,只是我们人而已。”染谦道。
“与我们的感情无关、却与我们的人有关吗?”花禾呢喃,垂下眸子,又抬起,看着染谦,“我,从未想过这些。我如你一样,以前从未想过爱谁,而我,也没有重要的人。对于家人,我没有任何感情。正因为如此,我才能够坦然的面对和接受他们的利用、他们的驱使、责怪甚至是侮辱。都说我宠辱不惊,实际上,我只是不在乎。”顿了顿声,见染谦眼中闪着异样,花禾继续道,“你身边,似乎有一个相似的人。你,为什么不爱上她?”
“爱情能够由得了自己做主吗?如果是的话,无论是你是我,都不会愿意和选择爱上对方。我们,宁愿彼此是仇敌关系,也不愿意变成现在这种难进难退的局面。”
“是,我后悔了无数次。后悔我遇见你,后悔爱上你。”
染谦愣了,心中泛起如潮水的喜悦和悲伤。喜悦的是,相识相爱了这么久,第一次听到花禾表明她对自己的感情;悲伤的是,竟然是在这种情况下。
开口之前,染谦就决定,要么玉碎,要么瓦全。如果花禾不放弃她的立场,或者他们二人无法达成一致的话,那这一切就是时候结束了。他回到以前的染谦,做着朱焰国的谦王爷。至于花禾,他会将她软禁到事情结束,而后放她自由。从此以后,她愿意去哪里就去哪里。如果,她想要报仇的话,他就会在这里等着,不闪不躲。
但是,心,仍然不可避免的疼,继续已经下定了决心。
“你,是打算放弃了?”花禾道。
“不是放弃,只是在找一种放我们彼此都自由的方法。”
“彼此自由的方法?”花禾表示质疑。这种方法,真的存在?
“要让彼此的立场放弃,那是不可能的。因为,那会是我们心中永远的遗憾,无法弥补。即使我们在一起了,这种遗憾也如毒瘤一样长在我们的心间。总有一天,会发作,会成为感情破裂的导火索。我不想这样,所以我想要找一个合适的方法,来解决我们彼此的问题。”
“……两全其美的办法,真的存在吗?”花禾道。自古以来,鱼和熊掌都不能兼得。如果能兼得,则是完全大结局。可是,世事不如人意十之八九,这样近乎妄想的办法,怎么可能存在?
“所以,我说,我能自由吗?而你,花禾,能自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