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节
虽说,谦王并不是主人,但在冒充主人的时候,对他就如同主人好么好。而他,欠主人的太多了。可是他没有机会偿还。而这个人,就当做是他还一点点欠主人的债的利息吧?虽说,他知道主人不会希望他那么做的。
但是,主人这不到三十岁的人生,有一半是为了救他而奔波忙碌。甚至不惜去做一些他不愿意做的事情。所以,他也向要为主人做一点事情,哪怕只是一点点,哪怕根本就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他也愿意。
他请求谦王,让他能够贡献一点点力量。最后,谦王将他安排入宫,安排他侍候君上,并逐步将他推到了宫廷总管的位置。
他问过谦王,为何将他安排在这个位置上?谦王的回答是,哥哥身边需要一个能够信任的人。
小飞当然能够理解,虽然他在民间生活,并不代表他什么都不知道。君上信任的人不是没有,譬如说,谦王、穆侍屏、穆夜、十六夜他们。而谦王所说的“信任之人”指的是身为仆人的信任之人。
跟在主人身边那么多年,他并非是什么都不懂的天真之人,自然懂得天高皇帝远的道理。所以,他在宫中的形象不仅仅是一个太监,更是一个被权贵豢养的“兔子”。而这个权贵,自然而然就是谦王。
所以,他的职责是听宫人的闲言碎语、群臣明里暗里的阿谀奉承和当面是人背面是鬼以及查看奏折的真假以及份数——最近似乎总有一些不怕死的人做这样不怕死的事情,但是找到的都是虾兵蟹将,幕后的大鱼却怎么也钓不到,当然这一切都必须在当事人不知情的情况下进行。
小飞离开之后,原本在御书房下棋安静认真对弈的二人,一个勾起浅笑、一个大笑了起来。
“哥哥,你不去看看她吗?”染谦落下白子,悠悠道。
“……该你了。”
“不到时候吗?呵呵,真是遗憾阿!”
“你的事情如何?”
“……哥哥,不是说不要在伤口上撒盐吗?”染谦讪笑,“这件事情,明日我就去处理。”
“……”
“不用这样的表情看着我,又不是生离死别。我……我知道该怎么做,你放心吧。”
“……”染羽抬头看了他一眼,又落下一子,捡出吃掉的白字,“你的心,已经乱了。心乱之人,如何对弈?”
“……如若那样,只能走一步,算一步。”染谦笑道。
“谦,你已经守了我快三十年了。”染羽突然道。
“那又如何?”染谦毫不在意、轻描淡写道。
“能够自由之时,就自由。你没有任何义务与责任守在这里,而这王宫、朝廷和朱焰国,无论哪一个,都没有任何权利能够留住你。”染羽又落下一子,徐徐道。
染谦看着棋盘上的局势,前半部分,都在有条不紊的对峙下去。每一步都有玄机在其中。层层铺垫、步步为营。但是,下半局之后,黑子的攻防越来越严密谨慎,每一步,哪怕是看似不经意的,都深藏玄机。但白子,却如若被什么东西拖曳住,显露出了退怯迹象以及凌乱之势,就如被疯马闯入,自乱了阵脚。无论怎么看,白子都必败无疑。
但是,这一局对弈,依旧继续着。
无关输赢,只关过程。所得所悟,所感所想,所思所考。一切的一切,都需要在这过程之中,才会明白。
“哥哥,你错了。”染谦故意将白子摆放在被黑子围堵了的地方,“我如这白子,无论被束缚、被囚禁,失去自由、失去所有,都是我的自愿,与别人无关。而我,并没有失去所有,也并没有被束缚囚禁,不是吗?”
“……你,真的自由吗?”染羽淡淡道。
“……总有一天,我会找到真正的自由。”染谦沉默了一下,道,“但是,在寻找到之前,我会陪在哥哥你的身边,守护着你,就如同你当初守护我一样。”
“……”
“哥哥,你不会是在以为,我是为了报答你猜留下的吧?”染谦似笑非笑道,“我从来都没有这种想法噢!你可别误会我,否则我会伤心的。还有,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不,应该是唯二的亲人,我怎么能够留你一个人在这王宫之中?”顿了顿声,染谦邪恶一笑,“如果你能够搞定温柔,让她辅助你的话,我不介意离开这里去云游四海,顺道给你找个弟媳。”
“你处理好了,不用你云游四海去寻找,眼前现成,所以,你就好好的去做吧,染谦。”
染谦一愣,而后柔和一笑。他是在说,用“染谦”这个身份去吗?只是染谦,与他是什么身份都无关。
哥哥阿,真的是变得温柔了阿,法子内心的温柔……
“嗯,希望如此。”染谦道,“哥哥,你也只做染羽就好了,至少,在她的面前和我的面前。”
“阿……”
染羽埋下头,认真的下着棋。隐约之间,可以看见他微微勾起的嘴角。
朱焰国。
王宫。
朝阳宫。
花散里一身白衣,白衣却肮脏无比,什么污秽都沾染其上:血、灰尘、唾液、汗水……以及其他一些东西。如墨青丝,凌乱无比,如若枯草丛生。白皙肌肤也如衣服一样,但比起衣服更为的凄惨。
一条手腕粗的锁链束缚着双足,脚腕肌肤泛红,还有些擦破。
若是摒除她的话,朝阳宫一切依旧。
她的惨状,和她的表情完全相反。此刻,花散里的表情十分的安静静谧。她靠在墙壁之上,坐在铺着厚厚地毯的地板上,随意的舒展着肢体,身旁对方着一堆书,以及一杯还冒着热气的茶以及一叠翠绿的糕点。糕点散发着香味,勾人食欲。
外界宣超不堪也沉默无比,但都比不上她这里的安宁。这是真正的祥和,是放下了一些而选择了一些的心的祥和和安宁。
在作出选择的那一刻,心,才真正的安静下来,才真正的放松下来。
那一夜,在温柔说出那一句话之前,她小声的呢喃的那一句话,让她彻底的爆发了,也彻底的崩溃了。
她说,你终究也是一个虚伪着温柔的人。
虚伪着温柔的人?
的确,所持有的温柔、对别人的温柔,如果没有坚定的信念和坚持这一份温柔下去的决心,那这份温柔与虚伪有何区别?
她的嘶吼、她的抓狂、她的疯狂、她的崩溃,并非只是做戏。她虚伪的借由这一切将内心的感觉发泄出来,否则呃的话,她真的会疯的!
她难以控制自己的欲望,想要与穆夜天涯相随。可是,最先动摇这个愿望的是自己,轻易的为其他人所动摇。难以相信,难以承受,自己曾经那般执着坚定的信念,竟然是如此的脆弱。脆弱到自己都没有发现,所有。当她被温柔淡漠却犀利的话语点醒,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她终于明白了,不是她没有发现,而是不愿意承认而已。
而她,也是一个人。无论多么的坚强,也是需要发泄的时候。所有,她借故发泄。在别人眼中,她是一个,在承受那么多的情况下坚持不了太久。也因为自己的固执,连唯一可以安心倾诉的人,都被她拒之门外。
所有,她想要一个理由,能够让她肆无忌惮的依偎在温暖的怀抱里,能够让她放肆的哭泣、嘶吼和疯狂。不用顾忌任何。管他什么君后、花家、礼仪道德,不管什么,都不要理会了,就那么的好好的哭一场……
花惜原本说要留下来陪自己,但是被拒绝了。在痛苦之后,昏睡醒来,她的心就彻底的安宁了下来。原来压在心中、重如泰山的包袱已然卸下,所以,总是花惜一副担忧神色,她还是将之遣走。
现在一个人……在等待穆夜的近十年的时间里,她一直都是一个人。但是,从未觉得,一个人的日子竟然也可以如此安逸,如此祥和。以前,都是微笑着看着春去秋来,花开花落,日子都是得过且过。换言之,也可以说是麻木了知觉,时间对于她而言,一天和一年没有任何的区别。
欢乐苦短。
有人说,幸福之时,时间如指缝之沙,以飞快而难以挽留减缓的速度流走。每当还沉醉在幸福之中时,时间就残酷的提醒,幸福的时间到了。当苦难寂寞之时,时间就如结冰湖水,还泛着丝丝热气,可依旧冰冷无比。
不过,这几天,一个人虽然寂寞,但时间,也还是过得很快。
突然,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现在她处于被软禁的状态,能够入内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朱焰国最为尊贵的男人——染羽。
在门开的那一刻,花散里笑了。笑得很明媚灿烂。她一直都没有这么笑过,应该说很久都没有这般效果。因为时间太过久远,使得她忘记了自己曾经这般笑过。
染羽心中生出嫌恶,他知道,这个女人在那一刻,是真的想要杀死温柔的。而且,在杀念生起的那一刻,似乎就已然要注定被他嫌恶。
方才来之前,他去看了温柔。她还没有醒,脸色苍白的温柔躺在床上,眉头习惯性的皱起。泶儿神色憔悴的守在一旁,胡渣丛生,头发有些凌乱、衣服也还是几日前的那一套。泶儿喂完她吃药之后,就在她身边说话。说的都是一些平日里发生的事情,说的都是因为她而改变的事情。
他知道,泶儿现在这幅模样不是因为做戏,而是真实。泶儿从小缺少关爱,一个人长大的孩子,本性阴狠、做事不择手段。他有时候庆幸,泶儿没有长成那种偏执极端之人。他,即使是意识到应该给泶儿关心的时候,也全然没有任何行动。真的就如同他们所说,若不是温柔,若不是因为她的话,他们父子之间,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模样。
仔细想想,他真的想不出,温柔究竟是做了什么事情让他们之间的关系缓和并愉悦。搜索记忆,想到的也只有偶尔泶儿去永昶殿找她的时候,二人相处一下,但是什么话都没有说。后来泶儿见到他在或者他来了,就借故离开。如此明显,一目了然。
但是,一个多月之后,泶儿不再如此。即使是表情僵硬,神情尴尬,也不会离开。他们三人,就坐在永昶殿的后花园,各自做着各自的事情。
温柔本来就不喜多说话,若非必要,她恐怕一句话都不会说。这不是沉默寡言,而是不愿意说话。
所以,他们之间的关系只是从模式,用这种让人十分尴尬别扭的方式变成了沉默寡言的相对。而后,这阵营之中又加入了一个染谦。
本来,温柔说过让他们不要再来,她很累。而且,花家的事情,太多需要安排计划,所以根本就没有多余的时间和精力去理会其他事情。而温柔之所以会在花园休息,只是习惯性的问题。
但是,他们都没有听。于是乎,每一日都是他们四人一起吃饭。那时候,他们并没有多加的在意其他,他们只是想留在温柔的身边,因为,他们都看到她因为火炼的死而受了多大的打击。而她的变化也让他们觉得不安。不管那时候,他们彼此的怀着什么样的心情,但都是心底关心着她的。
四人的晚餐,每一日都在继续。每一日都是那么的平凡平淡,没有任何一点特色。但是,即使是这样的日子,即使在这种时候,他们都没有任何的厌倦。甚至,还在心中欢喜。即使,在永昶殿和温柔吃饭就等于要吃素。
这样的日子,恐怕是染羽一生之中,最为安宁的日子。比起梦寒,那一种每日的不知疲倦的还了,这一种平淡平凡,却如流水潺潺般长流于生命的长河之中、以及这太过虚伪、没有真实、诚挚的世界里。
现在,染羽害怕的事情,只有一件:温柔生病。
每一次她生病,就会感觉她像是要离开自己,但是无论怎么镇静,无论怎么去安慰,都减退不了丝毫。他不害怕失去她,即使她选择了十六夜。但是,他害怕永远的失去她,去了一个他不能到达的世界,永永远远的不能再见。
不希望她伤心、不希望她流泪、不希望她痛苦、更不希望她受伤。如果这一切都是因为她自己而起,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无可奈何。但如若是别人所做,那一切都截然不同。
“君上。”花散里放下书,淡淡笑道。
“……你看起来不错。”染羽扫视了她一眼,平淡道。
“是不错,这都得多谢君上您手下留情,没有多家怪罪。”花散里道。的确,这让她十分的惊讶。依照那几个男人对温柔的关心,她伤害了她,竟然没有降罪自己,真是让她惊诧。即使,他们是为了顾全大局。但给她一点小苦头吃还是可能的。然而,无论是染羽,还是染谦或者染泶,他们都没有任何动静。
不过,她也庆幸,若是他们三人一人怪罪一次,就够得她受的了。如此的话,哪里还有这样悠闲的心情在这里过着这么宁静祥和的日子。
“是吗?你有什么话要说?”染羽道。
“……没有。”花散里想了想,道。
染羽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从袖子之中掏出一个白色瓶子,丢给了花散里。在花散里捡起来之后,他道,“吃了。”
“嗯。”花散里没有问任何,就拧开了瓶子,就在她准备喝下去的时候,突然听见染羽丢来的一句话,“这是真的。”
花散里的动作一下子就僵住了。
她闻了闻瓶子里药物散发出的难闻味道,又惊愕的看着冷冷如水的染羽。看了好一会儿,她苦苦一笑,在心中嘲笑了自己一番,想,终究还是如此阿。但是,仍然还是不想要就此甘心,于是问道,“君上,您不打算遵守与我们的诺言了吗?”
染羽冷冷的瞥了她一眼,侧头看向窗外,道,“你遵守了吗?你可知道,温柔到现在还昏迷不醒。”
“……!”花散里惊愕。温柔现在还没有醒?!怎么可能?!即使是溺水,也不可能会昏迷这么久阿?!惊愕之后,花散里在心中叹息,方才还在庆幸他们没有报复,谁知道竟然选了一个自己最为害怕的方式来报复她。明明……明明只要过了这一关,只要过了这一关,她就可以和穆夜长相厮守了阿!
“她的身体一直都不好。她曾经昏迷了多少天,差点死去的事情,穆夜有对你说过。”见花散里点头,他继续道,“而且,她这几年大半部分时间都在吃素,食量也越来越少。你是否有察觉到,见她一次就觉得她瘦了一分。”
……
花散里没有察觉道。最近一次见她是在几天前。但是,近段时间她都被自己的心结所困扰,根本就没有多余的心思去察觉其他的,又怎么可能察觉到她的变化?
看着染羽沉静如水的眼中闪烁着微微的心疼。突然,觉得这命运是何等的弄人?不然的话,为何当初云梦寒死的时候,这个男子什么情绪都没有表露出,哪怕别人都知道最为痛苦难过的人是他,哪怕别人也都知道心死之人是不会表露出任何表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