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3节
宿洛阳每每都是安静的看着我,那沉静的眸子,就如同要将我深深地刻入他的瞳孔之中,刻画在他的心中。
但是,宿洛阳就像是真正的绝症患者。每见他一次,他的沉静就与死寂相近一分。所以,我不打算再去见他了。
上一次对他说,他只是愣了愣,没有任何反应。一如之前,只是看着我,没有任何话语诉诸唇舌。只是,在这一次,我看见了他一直隐藏在他沉静的表象之下的绝望。
深沉而浅淡、无法言说的铭刻入骨髓的绝望。
我总算彻底的明白了,为何每当我见他时,他都不说话。
那个绝望的消息,击溃的不只是我一个人,还是宿洛阳这个唯一的知情人。但正是如此,我确定了自己的选择,果然不应该告诉他们。不然的话,一个又一个的宿洛阳会出现。别人我不敢确保,至少十六夜和染羽会是如此。
十六夜是认定了什么就不会回头之人。那个人,虽然现在成熟稳重了许多,但内心深处仍然藏着一个小孩子。
小孩子对自己喜欢的事情的执着态度,我可是有过体会。而十六夜对我的执着之心,也让我很是头疼。
而染羽,不管他究竟真正的爱我有几分,但他对我的关心却是真实的。而他,在失去云梦寒之后,整个人都如同被冰封了。心被冰冻者,虽然目光之中没有冰的寒冷,却让人觉得比冰更加的寒冷。
如果说,我在这王宫之中死去,染羽会不会再度如此?甚至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如此的想法,并非是我自恋。而是,这就是事实!
朝阳宫。
慢慢的散步在御花园之中,平素一直都没有心情看得风景,终于得以好心情去认认真真的欣赏。看到这些被用来做欣赏的植物,我不禁的想到了以前一个人说的一句很是狂妄的话:
植物的存在就是供人欣赏。
话很简短,但意味深长。这句话换言之就是,植物若是不供人欣赏,那就没有存在的意义。
看着那些青翠的小草、葱绿的树木和鲜艳的花朵,它们真的是为了供人欣赏才存在的吗?!
不,它们并非是为这样可笑的理由而存在。只是人类仗着自己比它们强大,就擅自的将这个狂妄而自私的意义加诸在了它们的身上,仅此而已。
“水言,通知君后,我求见。”我对在前厅等待的水言道。
水言为难着表情,沉默了一会儿,才慢吞吞的道:
“主人,君后说不见任何人。”
“我知道。但去通报。”
“是。”见状,水言也不好说什么,只能行礼退下,朝花散里的房间走去。
花散里的拒不见客已经好久了。这段时间,别说是他们,连穆夜都没看法见面。有人为花散里现在的状态很不安,害怕她会临阵倒戈。
临阵倒戈、临阵叛逃,都是十分正常的事情。人类寻求生存,在生与死之间,几乎本能的选择了前者。所以,在危及生命的危险出现的时候,无论用任何办法逃生,都绝不是什么可耻的事情。
如果说,人类求生也是什么可耻的事情,那所以人都去死好了。
而人如果为了求生而什么时候都要干的话,那所有人也去死好了。
所以,我来这里,做最后一个确认。如同成的胡,那么一切都如当初计划的那样进行。如果不是的话,那现在及时调整过计划还没得及。虽然,这时候调整计划和自杀没有任何区别。
大约十分钟之后,水言回来了。她对我说,花散里在里面等我,让我直接过去就可以。
我看了一眼水言,忽略了她眼中的异样,直接朝花散里的卧室走过。
敲了敲门,等了好一会儿,也没有任何回应。我直接推开门,走了进去,只见,花散里一身白色衣衫坐在窗边,手中端着一杯茶,却也只是端着。
“参见君后。”我象征性的与她行礼。
花散里抬起眼,淡淡的看了她一眼,便将视线收回落在茶杯之上。她揭开茶盖,看着漂浮在翠绿的茶水,看着茶水之中倒影着的自己的面容,心中疼痛不已,眉头蹙起。
“君后在想什么?”我站在原地,直直的看着花散里。
“你来做什么?”花散里沉默了好一会儿,本不欲回答,但想了想,毫无表情的看着她,还是选择了回答。
“来告诉君后你一些事情。”
“让她们通传不就可以了?何必费事来此?”
“朝阳宫和永昶殿相隔并不远。”我故意装作不懂她的意思,“更何况,这些事情,还是亲口传好一些。人多嘴杂,而且意不达意,容易造成错误的发生。”
“是吗?你想说什么?”花散里依旧不咸不淡着态度。
“计划在染泶的婚礼开始时实行,在此之前,君后得现行准备。”
“……时间到了吗?”花散里喃喃道,“什么时候的事情。”
“君后,穆夜的幸福是我所衷心期盼的事情。”我道。
花散里还是没有反应,只是轻哼了一声,似乎在表示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君后如果还有犹豫,现在可以退出这个计划。”
“退出?这是你说了就算的事情?”花散里有些不屑。
“君后认为我不能做主?”我笑道,“这是我的计划,无论是谁,都不能反对我的意见。更何况,我相信无论我作出什么决定,他们都会支持我。”顿了顿声,“当然,也包括穆夜!”
“你还真自信!”花散里忍住惊讶,似笑非笑道。
“我与君后你并没有任何关系,你的幸福,或者你幸福与否,都与我无关。而你,如果一旦退出这个计划,我就会将你的一切摒除在外,不管你会如何,只要你会做任何对我们不利的事情,我绝对不会放过你!”我道。
花散里看着她,这么柔弱的一个人,这么坚强的一个人,矛盾不已,却是如此的协和。她在佩服着他的勇气和她的坚持时,在为自己的不坚定而感到羞耻。但是……
“如果我退出,你打算怎么处置我?”
“不打算怎么处置,君后你只要保持沉默就可以。但是,为了安全起见,在计划结束之前,水言会形影不离的跟着你,你所每见的一个人,都必须被监视。”我道。
“彻底的监禁我吗?”
“只有一个月的时间,即使是监禁,君后何必介意?”我道,“我们的损失,比君后大多了。”
花散里目光一沉。
损失吗?
“那又如何?”
“并不如何。只是,相信尊贵的君后大人,您最后一定会作出正确的选择。”我道。
“正确的选择?哼,什么是正确的选择?”花散里冷哼一声,“所谓正确和错误,这就是一切的判定吗?!如果正确和错误能够断定一切的话……如果正确与错误能够分清楚一切的话,为何这个时间还有这么多不明不白的事情?!”
“……”
“穆侍屏,不,温柔,我以为,你是最懂这一点的。没想到,有朝一日,你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还真是让人心寒无比!”花散里道。
“君后,你这可是在抱怨?”我淡淡一笑,“您是否心寒,与我无关。如果之前你对我抱有什么期待,但现在期待却被我这个被期待的人打破,那我只能很抱歉的说一句很遗憾与对不起。除此之外,别无其他。”顿了顿声,“君后,被人期待,最后不过是失望和希望两种结果。就如你我,你对我有期待,而我对你说对不起。这就是失望。但终究,我所付出的,不过只有一句对不起。别无其他的损失。”
“你想说什么?”花散里沉默了片刻,冷淡道。
“我想说什么?我什么都不想说。”我道。
“你在戏弄我吗?!”
“戏弄?在下一个侍屏,怎么有这个胆子戏弄君后?!只是,君后,”我顿了顿声,定定的看着她,“君后你是否太自以为是了?”
“自……以为是?!”
“当初坚持要与穆夜一起的人,要与他生死相随,怕是背叛全世界的人,似乎是君后你吧?但是,现在犹豫不决,磨磨唧唧的人,是谁?似乎也是君后你吧?君后,原本以为,你会坚持到最后,诚如你最初的坚持。谁知道……”我笑了笑,“君后,你是以为,这样会有谁与你妥协吗?还是说,你这样做,是为了折磨谁?”
“妥协?折磨?你究竟懂什么?!”
“我什么不懂?”
“哼?你什么不懂?你是什么都懂不了!你懂得父母被威胁的滋味吗?你懂得心爱之人受伤,却无法拯救他,是什么感觉吗?!你究竟懂什么?!”花散里收缩着瞳孔,以近乎嘶吼的声音吼道,“花家的那六个死老头,他们夺取了花家的掌控权,将原本是族长的权力全部掌控在手中。他们……他们用我父母和妹妹逼迫我,如果我感作出什么背叛花家的行为,他们就会将我的亲人凌迟!你知道吗,是凌迟!”
“阿,我知道。肉被一片片的割下来,直到死亡的刑法。”我漫不经心的说。
“……你既然知道,那就应该知道,那是让人生不如死的刑法!”花散里嘶吼着。
“阿,那又如何?”
花散里面色一白,看着温柔依旧那副毫不在意的模样,看着她清澈的眸子里尽是让人寒意直涌的冰冷。那是无情的标志,也是决议的象征。
真的,真的好羡慕这个人!为什么……为什么可以做到这种地步?!为什么可以毫不动摇?!她……她明明也很痛苦的!
为什么?!
“不管你的选择是什么,这一切对于一些人尽是悲剧。你选择拒绝,那么最后悲剧的是花家,当然那时候的花家也包括君后你。同时,悲剧之中也有另外一个人,那就是一直深深相爱着的穆夜。那时候,不管你死与否,还是你立场如何艰难,你们两人,都绝对不可能在一起!而你选择同意,悲剧的只有你们花家,但不包括你。”我道,“现在你明白了,不管选哪一个,对逃脱不了悲剧的命运。所以,你的选择,于我而言,不管是同意还是拒绝,都无所谓。”
“如果我拒绝的话,会有更多的人死。”
“我知道。但是,我无所谓。”
“你……”花散里面色更加苍白,原本悲伤挣扎的眸子里面闪烁着不解和厌恶,“别人的死活,与你无关吗?!”
“君后,一寸江山一寸血,一斗黄金一升泪。你是娇生惯养长大的吗?”言下之意是,如果不是,这一点怎么都不懂?
花散里惊愕。她怎么忘记这一点?这一点,她自幼就明白。为什么?为什么她会忘记?
“君后,一将功成万骨枯。为了达到目的,为了铲除花家,我绝对不会心慈手软。不论对手是谁!”我坚定道。
我心软不了。
为了毁灭花家,为了报仇,我不能心软。应该说,在决定报复之时,我就已经失去了心软的资格。
不心软,会有许多人死。心软,会有更多的人死。反正都是死人,我为什么要心软?!
花散里沉默了。原本快要崩溃的眼神恢复了宁静。我知道,她还在挣扎,还子啊考虑。
我起了身,走到软榻胖,躺下,缓缓地闭上眼。
以前我一直以为,这种事情轮不到我出面。我只是一个等吃等喝等死的废物,只是一个什么都不在乎、一切都无所谓的无情之人而已。
昏昏沉沉之间,感觉脖颈被人攫住。冰凉的体温,纤纤的手指。被堵住的气息,被压迫的脏器,窒息的感觉盈来。
我知道是谁,但是,我懒得睁开眼。最近制出来的药效果虽然很好,可副作用却很大,那就是嗜睡。不过,这对于我而言,不算是什么副作用,因为,我本来就是吃了就睡,睡了就吃的人。而且,这种药能够抑制和舒缓身体的疼痛,即使对病的根本没有一点作用,但也很不错了。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在盼望着沉睡。但我能够确定的是,我不想死。只是……
有时候很矛盾。现在,我明明在惧怕死亡,不希望死亡的到来。但是,在某些时候,我仍然会以各种各样的理由去逃避,去解释。就譬如说刚才,虽然全身无力,神智不太清楚,但要说反抗,并非不可能,但是……
我选择了沉默。或许,这就是在神志不清的事情,最为本能的反应。
有人说,本能多半是指的生存的本能。但是,我更多的理解,本能是潜意识的一种反应。如果真心不想死,那么无论如何都会反抗,只要身体还能够动弹。反之亦然。
然而,我无法接受这种本能的反应。所以,如同之前一样,我不停地为自己找借口,为自己找理由。直到,将一切都催眠了。
睁开眼,天色已经黄昏。我慢吞吞的起了身,走向花散里的所在之处。在路过梳妆台之时,我看了一眼铜镜之中的自己。
下不了手吗?
“君后,天色渐晚,我先告辞了。”我对闭眼靠在床边的花散里道。
“答案,不要了吗?”
久久地,久到我等不下去,准备将她的沉默理解为否认而转身离开的时候,花散里的声音才在之后悠悠地传来。
“你不要答案了吗?”
我停下脚步,没有转身。
“你不想要答案了吗?!”花散里加重声音。
“答案?”我回过头,看着她,“如果你想要给我答案,你早就给了。”
“如果我不想……”
我没有听她继续说下来,哼了一声,轻笑着离开。
“站住!”
“……你想如何?”我转过身,不耐烦的看着花散里。这个女人,这个一直以来欣赏的女人,为何变得这么反复,这么罗嗦还这么磨叽?!
“我问你,你想要什么答案?!”
“现在讨论这个,有什么意思?”我冷淡道。
“回答我!”花散里很认真。
“我的答案,对君后你没有任何意义,更没有任何参考的价值,即使如此,君后还是坚持的话,我不吝惜将之说出。那就是,两个选择,对于我,真正的没有任何区别!”
“……”
“君后,你刚才不是证明了吗?”我摸了摸脖子,“我连自己的生死都不在乎,难道还指望我在乎别人的生命?”
“你……你撒谎!”花散里瞪大眼,难以置信。
的确,她刚才一度想要杀死她。如果她死了,哪怕是染羽他们想要报仇,也必须多等上几年。然后,和平会多持续几年。但是,她也知道,如果她死了的话,自己必定会被染羽他们挫骨扬灰。死对于她不算什么,即使她十分的珍惜生命。但是,一旦温柔被自己杀死,那么她和穆夜……他们之间就彻底的完了。
“我是不是在撒谎,君后你比谁都清楚。”我淡定道。
四目对视,目光相接,情绪相交,思想触碰。剑拔弩张的气氛,安静得让人窒息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