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刻画之印
作者:苏木里      更新:2019-09-24 01:09      字数:5388

第219节

我觉得没有必要如此,虽说必须了解,但也没有必要了解到哪种植物属于哪个“界”、哪个“纲”、哪个“科”——虽说这一点是必须了解的。

但是,看到他开心的模样,我很难说出拒绝或者阻止他的话语。而且,我知道他是为我好,为了我他不惜时间和精力。试问,有几个人能够做到这种地步?我应该知足了。但是,那时候我有的感觉并非感动和知足,而是忍耐。

一种习惯性的忍耐。在收集资料准备新作的时候,就习惯性的焦躁。但这一种焦躁通常被懒惰隐藏,使得他们都没有发现。或许知道最后,他们都会以为,我的职业病只有准备资料时的习惯性懒惰,以及写作时习惯性的日夜颠倒吧?

“那你,都知道了?”

“都知道?知道什么?”我疑惑道。

“……你不是认识这些话吗?”

“是阿,认识。”我颔首,“紫罗兰和紫藤花。怎么?有什么不对?”

染羽眉头一蹙,难道他看错了?他以为,她知道这一切究竟是什么意思?所以才会念出那样的诗,即使是无意识的。在相识这么久,可以认定,她是一个倔强而固执的人。所以,经常无意识的否认自己心中的想法。

他以为,莫爱多多少少的对他有点情意。哪怕是一点点。不然的话,她也不会去找染谦问那样的问题,说那样的话。他不打算让莫爱知道他已经知道之前的事情,这样不仅仅是出卖了染谦,更会引起她的抗拒心理。

“紫藤挂云木,花蔓宜阳春,密叶隐歌鸟,香风留美人。君上觉得,这一首诗来形容这一片花海,如何?”我道。

染羽拿不定她想做什么,但是这一首诗,着实将这一片美景生动描绘出紫藤优美的姿态和迷人的风采。暮春时节,正是紫藤吐艳之时,但见一串串硕大的花穗垂挂枝头,紫中带蓝,灿若云霞。灰褐色的枝蔓如龙蛇般蜿蜒。

“很美。”

“是吗?我也觉得很美。还有一段,是形容花的,君上有兴趣一听?”

染羽颔首,心中在思量她究竟在想什么?这样的莫爱,真的是太反常了。平日的她,根本就不会说这么多话?她想要做什么?心中,泛起了不安。这种不安随着她的话语越来越强烈。染羽有些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有这种感觉?而且她,从始自终都没有看过他一眼。

“……话说,花和人都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不幸,但是生命的长河是无止境的。抚摸了一下那小小的紫色的花舱,那里满装生命的酒酿,它张满了帆,在这闪光的花的河流上航行。它是万花种的一朵,也正是一朵一朵花,组成了万花灿烂的流动的瀑布。”我侧头,看了一眼染羽,“这一段话,很美吧?将奔流不息的生命长河与瞬间即逝的花朵相比。但是,究竟哪一种,比较美丽?是短暂的灿烂,还是长久的枯萎?”我侧过头,继续看着那片紫色花海。过了花期,他们就会凋谢。哪怕来年春天,他们依旧会迎来花期,再度绽放。多拿是,它们毕竟已经是过了一个轮回。

染羽倏然起身,前行几步,背后凝望着那片花海,如若自语,如清泉流水般叮咚清脆却孤寂清冷的声音吟诵着,“……粉堕百花洲,香残燕子楼,一团团逐对成球。飘泊亦如人命薄,空缱绻,说风流,草木也知愁,韶华竟白头!叹今生谁舍谁收?嫁与东风春不管,凭尔去,忍淹留。”

染羽的声音,比较其他人,十分的独特。在以君上身份出现之时,那清冷的声音带着不怒自威的气魄,其中的孤寂俨然是高处不胜寒的象征。平素,这种声音在染上尘世的喜怒,会让人的心弦不禁的为之颤动和改变。

“你……?!”我瞪大眼,不可思议的看着染羽。为什么?为什么他会知道这首词?!这个世界里,不应该有这一首词的存在阿?!

染羽没有理会她的疑惑,微微眯着眼,深深的吸了一口这熟悉的花香。铭刻在骨髓之中、灵魂深处的味道,就如那个人的身影。但是,一切都成为了过去。他会记住她,永永远远的记住。同时,他也不会成为被过去所束缚的人。不会成为如同莫爱一样,沉溺过去不可自拔。“这是一个故人告诉我的词。她说,很喜欢这一首词,却不喜欢它所表达的东西。”

“故人?”

“阿……”染羽幽幽道,“她还曾对我说,击鼓其镗,踊跃用兵。土国城漕,我独南行。从孙子仲,平陈与宋。不我以归,忧心有忡。爰居爰处?爰丧其马?于以求之?于林之下。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顿声,侧眼,“她说,这首诗是对我的承诺。但她却没有与我解释这一首的意思。”

“……”我哑然,愣了好一会儿,才笑了笑。所谓的故人,不就是云梦寒么?但是,云梦寒为什么会知道?还是说,这个世界并非与原本的世界毫无联系?即使朱焰国没有,不代表南向国或者梦柯国没有。我应该去调查一下吗?如果真的存在能够回到原来世界的方法的话,我就……

可是,我回去做什么?在那个世界,我已经死亡了。即使没有,可那个世界已经没有我所眷恋的人或者物了。我回去之后,又有什么意义?!

而我,真的舍得抛弃他们离开吗?

盛年不重来,一日难再晨。及时当勉励,岁月不待人。

我已经过了青春之年,即使现在只有二十余岁,但心智已经苍老不堪,沧桑不堪。岁月不待我,哪怕我是权倾天下之人。岁月不饶人,哪怕我曾是倾国红颜。但,二者我都不是。我又有什么资格去要求岁月等待我、饶恕我?!

我想,每一个在爱情中犹豫的女人都有担心过,担心在自己犹犹豫豫的时候,原本追求自己之人,会因为各种原因离开自己,去到另外一个女子身边,而后将原本属于自己的温柔爱情交给另外一个女人?原本属于自己的一切,也成了别人的。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过这种担心?或者,是否有期盼过这种事情的发生。我就如若鸵鸟,躲避在土里,知道一切,却不面对一切。因而,难免的会期盼,无论是染羽还是十六夜,他们能够转移他们的视线到别的女子身上。以他们的眼光,绝对不会再看上一切如我这般会给他们带来痛苦悲伤的人。

“敲鼓声音响镗镗,鼓舞士兵上战场。人留国内筑漕城,唯独我却奔南方。跟从将军孙子仲,要去调停陈和宋。长期不许我回家,使人愁苦心忡忡。安营扎寨有了家,系马不牢走失马。叫我何处去寻找?原来马在树林下。‘无论聚散与死活’,我曾发誓对你说。拉着你手紧紧握,‘白头到老与你过’。叹息与你久离别,再难与你来会面。叹息相隔太遥远,不能实现那誓约。”我解释道,“这个故人对君上你的感情,真是真挚深刻。”说完,我戏谑一笑。

有些感情,会如同伤痕一样,刻画在灵肉之上。深沉深邃,难以轻易说出,也不愿意说出。有的人固执,不愿意将感情说出来,只从行动中表示,而后让时间来证明。但有的人,却愿意说出来。

但不知道,是不是出于一种“得到的总不是最珍贵的、失去的才是最好的”这种犯贱心理,经常诉诸承诺誓言于语言的人,往往会被烙印下“肤浅”二字。但是否真的如此,我不曾调查过……

“嗯,她教会了我很多。”染羽坦率道。

染羽毫不犹豫的回答,让我闪了闪眼。我不知道心中突然集结的郁气是什么?但十分厌恶这种感觉。

之后,我想过,我是不是喜欢上了染羽,所以在他坦承他与另外一个女人的海誓山盟的时候,心里才会堵得慌?也有,因为喜欢过,哪怕自己不要,也不愿意留给其他人的一种独占心理?

但,之后更久,我再度的确认我对染羽只有愧疚,未曾有过的喜欢或者爱的感情。摒除了疑惑,犹豫,更加笃定了自己的心意。只是,已经来不及了……

不过,这是后话了。

记得,有一首诗,写的是关于生命的景色。悲伤、痛苦、遗憾、幸福、后悔、憎恨、眷念……生命之中的每一种情绪,在生命的尽头到来之时,回想起来,都是最为美好的景色。

不在意是什么季节,不在意有什么颜色,只觉得眼中有蓝水晶的映衬,不去说有一个象征,不去想有一种比喻,只是心中有绿翡翠的温润总会想有一种对视,是山对水的默然,总会想有一种声音,是虫对草的低吟,总会想有一种执著,是生灵对万世的留恋……

我伶仃的枝头,羞涩的挂着几行诗句,我残破的镰刀,落寞的收割几声笑语。在丰收的场地,寻找着遗落的果实,却不想只寻到,几枚缩水的梅子。如果飘零可以改造,如果秋霜可以迟到,如果新鲜的血液,还可以凝结成晚霞的帷幕,如果灰白的青丝,还可以滋长成云层的雨雾。还有什么不能像冰山一隅,冻结灵魂的丑陋与肮脏,还有什么不能像亘古的岩石,穿越时空把成熟写满行……

不管你的生命是粗砺,亦或是精致,不管你的思想是深刻,亦或是肤浅,都不要忘记向着阳光打个手势,一只鸟、一丛草、一朵云,只要我们还能呼吸,就要有微笑的勇气……

说起来,我终究还是没有办法忍受别人的欺骗。忍受着染羽的无心的期满,即使那对于我而言,根本就无所谓,或者说,因为他无形的欺瞒,让我更好的实行自己的计划。

“君上,能和我说说你和云妃的事情吗?”

“为什么?”染羽诧异,她为什么想要知道?

“单纯的想要知道。如果需要理由,就当我想要将之当做一些事情的参考。”

云梦寒是染羽心头的无法愈合的伤,就如尚安之于我。在的时候,越幸福,失去的时候,越痛苦。越爱越痛,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也因此,在云梦寒离世之后,她的名以及关于她的所有事情都成了禁忌,以及染羽的逆鳞。

染羽他自己发现了吗?他眼中的不悦。在我问出那个问题的时候,我敏锐的感觉到他眼神的变化。

纵使是我,也不能拂他的逆鳞吧?但,我却这么做了。或许是试探,或许是想要找个借口,找个死的借口。

我害怕自己死,我不想死,而等待死亡的滋味,太痛苦了。但是,如果死亡是因为自己以外的原因,想必就不会太可怕了吧?我如是想。

生意盎然,生机勃勃,如此绚烂之景,之前我从未想到,即使是现在,也不敢轻易想象。那此刻,为什么想到了?

想来,或许是因为这一片花海。曾经,都是月亮惹得祸,现在是不是还怨责都是花海惹的祸?

“你在笑什么?”染羽道。

“……想起了一些以前绝对不会想起的事情。”我漫不经心道。

“能说?”

“当然。”我道,“只是两句话而已。”顿了声,“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以及天意怜幽草,人间重晚晴。”

“爱……”染羽的神色复杂不已,她说的什么,他不太懂得,但是,她口吻之中,隐约透露出来的东西,让他恐慌。

“君上,你可知道庄周梦蝶?”我起身,慢慢的周到花海边缘,蹲下,端视着眼前的紫色,“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胡蝶则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化。”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一个叫做庄子的人,有一天做梦梦见自己变成了蝴蝶,梦醒之后发现自己还是庄子,于是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梦到庄子的蝴蝶呢,还是梦到蝴蝶的庄子?”我睨了一眼染羽,继续回头看着那片花海。

染羽微微收缩着瞳孔,动作不大,却足以引起人的重视。然而,此刻的我却专心的看着紫罗兰,没有看到他的表情变化。否则的话,说不定我会笑得更加的灿烂。因为,染羽懂得了我的意思,而他,也知道我知道了些什么?

人生似幻化,终当归虚无。

染羽如若庄周,在云梦寒这个梦里,他分不清楚真假,自然不知道他自己究竟是否还在沉沦过去,抑或着用着摆脱过去的借口继续沉沦。他,真的懂得他自己吗?

今之不识胡蝶,无异于梦之不识周也,而各适一时之志,则无以明胡蝶之不梦为周矣。世有梦经百年者,则无以明今之百年非假寐之梦者也……

染羽,假寐之梦者。梦境中,你梦见了你的蝴蝶了吗?梦见了你的蝴蝶在这一片紫罗兰铺成的花海之中翩翩飞舞了吗?

而你,终究还是一个不自觉的说谎之人。

而我,终究还是在不知不觉之间被当做了棋子。

“为什么说这个?”

“只是突然想到。”我道,“梦饮酒者,旦而哭泣;梦哭泣者,旦而田猎。方其梦也,不知其梦也。梦之中又占其梦焉,觉而后知其梦也。且有大觉而后知此其大梦也,而愚者自以为觉,窃窃然知之。君乎、牧乎、固哉!丘也与女,皆梦也;予谓女梦,亦梦也。我也如此,突然之兴,兴致而起便说了。”

“……”

“噢,君上,我能摘一朵花吗?”说完,不等染羽回答,我就以略微粗暴的动作摘了一朵紫罗兰,把玩在手上。目光落在花朵之上,被紫色迷了双眼,以至于没有看见染羽流水清冷的目光之中闪过的不悦和薄怒,“我一直在想,这紫罗兰究竟哪里美丽了?现在,我终于发现了。”

有人说,直到现在,凡是我当作最真实、最可靠而接受过来的东西,我都是从感官或通过感官得来的。不过,我有时觉得这些感官是骗人的;为了小心谨慎起见,对于一经骗过我们的东西就决不完全加以信任。

在这个世界里,只有一个人,我彻彻底底的相信。这个人,不是爱着我的染羽和十六夜,而是将我命运改变的人——穆夜!

穆夜从未欺骗过我,即使有所隐瞒,但他未曾对我说过谎言。隐瞒或许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谎言,但是它与谎言有着本质的不同,在此,就不必多说。

十六夜曾欺骗过我,不管是自愿还是因为谁人的命运,他都欺骗于我。即使我询问,他也未能坦承,因为很多种原因。而染羽,这个庄周梦蝶之人,可能连他自己都被骗了吧……

在来之前,我就想打开那扇尘封了许久的心窗,不再禁锢着自己,以及来者。打开窗户,问着飘来阵阵醉人的花香,不管是紫罗兰,还是紫丁香,抑或是最为讨厌的红玫瑰。

想要用花香来唤醒麻木的心,并唤来自己对美好事物的渴望。但是,在成功打开一道缝隙,问道紫罗兰淡淡的幽香时,却忍不住想要封住那道缝隙,再度将心窗尘封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