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节
“不,就你谱写的那首还未取名的曲子。”
“好。”
穆然调试了琴,纤长的手指开始在琴弦上舞动。
听着琴声,我无力的想要全躺在躺椅上,却被十六夜阻拦。
十六夜轻轻的抬起了她的肩,挪开了一席之地坐下,然后让她枕在自己的膝上。
我惊诧的看着他,却也没有拒绝。
“对不起,失礼了,”十六夜似乎也为自己的行为感到震撼,脸有点微红,说,“最好别……这样躺着不好。”
“……嗯,谢谢。”
我点了点头,枕着十六夜的膝,闭上了双眼。没有去问他为何说“这样躺着不好”,就算是问,现在全身僵硬、为自己的行为紧张尴尬的他,也回答不出个所以然。穆然似乎没有看到眼前这一幕,一遍一遍的弹奏着我所要求的曲子。今日听到的琴声比起那日,虽然是同一曲,却多了一丝悲伤的觉悟和了然。
初幻从后院端来参茶,见到自家小姐枕在十六夜的膝上睡着,难得的没有大声的囔囔。她放下参茶,返回屋内拿来一条裘被披在她身上,将一旁安静呆着的宿家兄弟带了下去。
我并不觉得开心,这样的他们如同犯罪者一般用尽所有办法的在偿还罪孽。即使是因为他们无能为力,愤恨自己不如穆夜:若是平日里他们不要那么事事依靠这穆夜的话,若是他们能够精灵能干一些,就不会如此愤恨无奈了。
但是,我不认为即使穆夜在场,并找来大夫,我那时就会从梦境中醒来,所有的情况就会好上许多。
人的心,是无比复杂的,没有什么能够概括清楚。
在上一世时,谁曾对我感叹,研究基因工程的人远远没有研究人心的人辛苦。
我由衷的赞同这句话,所以我什么都没有说。即使我说了,也只能使他们徒增更多的无奈、愤恨,还不如就这样任由他们,赔罪也好、愧疚也罢,现在就暂时随他们去。
次日,我躺在院中休息,正当烟斗的烟燃尽之时,穆夜回来了。
我笑了笑,正愁懒得叫人换烟,于是将烟斗递给他。
僵持了一会儿,穆夜看了她一眼,冰冷的眼里似乎有丝无可奈何,他接过烟斗,走了进去。不过数日未见,穆夜的脸色更加难看,似乎还瘦了一些。
这个习惯什么事情都自己一个人抗的男子,我也只能在感叹之余将这一切认定为是他活该。即使孤僻如我,也懂得这个世界不可能一个人能独自活下去的,即使能活下来,也不过只能落得一个凄凉的下场,那时,是不是还能慷慨激昂的对着苍天咆哮道,没有谁离开谁会活不下去?
慢慢的我懂得了这个道理,也明白了自己为何留他们在身旁,为何尽力的去了解他们。
只是,这个人不懂得。他不懂得将自己所背负的分担给自己身旁之人。
穆夜,即使如此,我相信你能活得下去,而且会必我活得久。因为,那份担子无论多重,你都能扛下来的吧?尽管会很辛苦,很痛苦。
不过,我似乎没有资格说这一些。
“谦王爷回来了。”穆夜为她点燃烟,说。
懒懒的抬起眼,看着他。这个人是故意的吧?不然怎么会在我正在享受烟所带来的飘渺感觉的时候说这么扫兴的话?
我想,我会很高兴的,如果他是故意的话。
又抽了一口烟,吐出烟雾,看着弥散在空中的烟雾,感叹道:
“真早!”
“不知为何,谦王爷提前了两天回宫。而且,在第一时间打听了你的消息,然后在朝堂上与君上大吼了起来。”
“噢?还真是有胆量!”我真心的夸奖道。
若是我是帝王的话,定会将此人打入天牢,按罪论处。然后,管他谦王爷还是什么,就不会有人来打扰自己的生活了。
但是,这怎么可能?身为皇族,如果连自保都不会的话,那活着何用?更何况那是闻名遐迩的谦王爷,当今君上的唯一还活着的兄弟!
“明日他会来看你,”穆夜说,又补充道,“还有君上同行。”
“在这寒玉宫看来也有翻身的机会,”我真假参半的说,“只要讨好了染谦,说不定我们就能从这个鸡不生蛋鸟不拉屎的地方出去,然后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你不会。”穆夜笃定的说。
“不会?你不会以为我会说出什么富贵荣华皆是浮云,或是钱不过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之类的话吧?我可不是那么高洁的人。”
“《春江花月夜》一曲,无论它是多么的旷世,也值不了五千万,如果是在十几年前的话,还有可能,但是现在绝对不行。但是,你却能将其卖出五千万的价格,可是最后连看都不看一眼那一笔巨款。”
“你是在夸奖我吗?”我保持着微笑,这番话从穆夜口中说出,还真让我吃惊不小。不过,为何总是在说“要是在十几年前”之类的话?”如果是在十几年前呢?”
“可能……价值连城。”
“噢。”
我不再追问下去,这绝对是一个禁忌,无论是谁也不会去触碰的禁忌。为何会得知这个禁忌?因为猜测。
不尽是穆夜如此,那群围观的人如此,就连向来坦白的穆然也是如此。
而这个禁忌,剩下来的只有那一句众所周知、明白的一句话——要是在十几年前。
“不过,这曲子能买到五千万,完全是穆然的功劳。”我淡淡说。
穆夜不再说话,将视线撇到一边。
我望了一天苍蓝的天空,唤道不远处的初幻。
“初幻。”
“小姐,你叫我?”初幻急匆匆的跑来,急切的问道。
我宠溺的对着这个活泼单纯却又迷糊的女子一笑,最近一直忽略她,而我不知原因的沉睡,恐怕也将她吓坏了。
“去将外面的屋子收拾一下,晚上我们搬过去住。”
“是!”初幻难得的红着脸,一阵旋风般离去。
“你将宿洛阳与宿洛影带出宫安顿好,今天开始,我正式的将他们两人交给你。”我认真的对穆夜说,“而且你似乎不太适合出现,毕竟送嫁的人早就应该返回了。当然,还有你,穆然。”
“……宿洛阳不是由我照顾吗?”穆然问。
“现在只是暂时这样而已。”我敷衍说。
“我今日出宫去,在那个地方等你消息。”穆然黯然的轻笑,转身回到他的房间,屋内传来收拾行李的声音。
“那两个孩子是你捡回来的。”穆夜说。
“你还是第一次反驳我的决定!”我答非所问。
穆夜无非是想说,既然是我捡回来的,他们的将来理所当然的由我负责。但是,我不得不承认,无论是现在的我还是以后的我,都负担不起,只能托付于他。
然而,这个男人果然看穿了我的想法,故意如此说,是想要让我再次认识到自己的无力、还是想要谈一些什么条件,我不得而知。
现在我别无选择,唯一的办法只有信任他,依托他。
“我知道了,但我只负责安排一个合适的地方和保护他们的安全。”
“这就足够了,谢谢。”
“那我呢?”十六夜有些怯怯的问。
如果夜主和穆然都不能留下的话,更何况他了。而当初他只是用了侍女逃跑,迫不得已只好重新找人代替留下。
然而,在一个即使侍从也不能看轻的皇城里,这个理由能欺骗过几人?
“去给初幻帮忙。”
“是!”十六夜如释重负,笑着向初幻所在的地方跑去。
我不由得感叹,十六夜,你为何要这样笑着?
“再做一笔交易吧,穆夜。”我看着他,面无表情的说,“如果我死了,请你照顾好这几个人,包括穆然!”
“凭什么?!”果不其然,一听到穆然之名,穆夜就异常的冰冷。
“那时,我留下的东西足够的东西给你,以你穆夜的能力,绝对可以卖出一个好价钱吧!那些钱的一部分,应该足够他们所有人无忧无虑一生之用了。”
“我是问凭什么?!”
“唉,”沉重的叹气,他果然不允许我逃避这个问题,“因为我会死,或许是明天、后天、明年。”
“人都会死的,无一例外。不要以为只有你一个人要面对这些。”
“嗯,这样说来的确是自以为是了一些。但是,我所想要说的并不这些,而是指的我会死。”我解释道,虽然不知穆夜究竟明白了多少。
“……条件加一个,那就是你死之前一定要不要告知我。”
“嗯,一定。”我点头承诺,“相对的,我死后的事情就拜托你了。”
“但是请你一定要完成当初的交易之后才能死去。”
“你还真是势力的人阿!”我欣然一笑,戏虐道,“那么,就暂时忘记这些话,等到必要之时再能想起,你觉得如何?”
“不错的提议。”
“那么,再来一个不错的提议吧!”我磕了磕早已没了烟草的烟斗,只敲出一些顽固攀附在烟斗内的黑色死灰,说,“下次见到你之时,就来谈谈你的目的吧,如果没什么问题的话,再者,一年的期限也剩下不了多少了,你意下如何?”
“可以,前提是你必须达到那个地方才行。”
“现在我似乎没资格知道?而你所指的‘那个地方’我还没有达到?”
“嗯。”穆夜点了点头,不再说其他,转身回房。
偌大的院子,只剩下我一人,天色也逐渐暗淡,一阵阵寒风袭来。
当初踏入寒玉宫时,就想起了圆明园。虽然这里远远没有圆明园美丽绝然,即使两者皆是断壁残垣。上一世没能去圆明园亲自看一看,但是却亦这一种方式在另一个世界里见到与之类似的存在。
而自己在这里生活了快一年了,想到即将要离别,心里还真不是滋味。上一世是因为朋友很少,亲人陌生的原因,所以没有这般明显的感觉。
可是这般难受的感觉,果真是由于与他们相处的日子渐久而产生的吧?
起身回到屋内,刚刚拿起烟斗,敲门声就传来,随即那两人如预料一样来到,我躺在椅上,不停的抽着烟。
“进来。”
宿洛阳和宿洛影站在门口,攥紧了双手看着躺在椅上抽着烟的人。
我淡淡的看着他们,宿洛影就罢了,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局促不安的宿洛阳。这就是证明他们仍然是孩子的证据,还是证明我的决定是正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