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醉蓬莱 中
作者:深蓝sea      更新:2019-09-22 07:06      字数:2866

入了冬,一天冷似一天,空置了很久的外滩三号,入了秋以后才有人搬进来,虽然早早生起了壁炉,但还是带着点新房子的湿冷气。

师爷俞中淮身上穿着长皮袄,双手笼在袖子里,急匆匆从门外垮进来,见到站在窗边逗鸟的人毫发无伤,这才松一口气:“三爷,你知道现在有多紧要,可不能再冒然涉险了。”

麦冬眼睛抬也不抬,冲着那只小鸟吹着口哨,晃了一会儿才回他:“从前也没发现,师爷怎么胆子这么小?”

从前?

从前能和现在比么?

群龙无首,人人都盯着帮主的位子,洪四原先还只是暗地里使绊子,如今干脆撕破了脸,在这样的紧要关头,麦冬却花样百出,也不知是真的还是假的,千年的铁树开了花,大军压境的当口,他却正正经经地谈起女朋友来了。

卓爷一早就千珍万重的交待,还以为阿姐的归宿在麦冬身上呢,这么看,白二又有了几分胜算。

俞中淮百思不得其解,又想到刚刚得来的消息,纠结了一会儿,还是开口:“三爷,刚才陆洋送来消息,许少阳的太太跑到薄小姐的学校里去闹事,说……薄小姐勾引有妇之夫,还私下去堕了胎。这会儿那边正闹的沸沸扬扬的呢。”

“许少阳?怎么哪儿都有他?”

麦冬冷哼一声,抬脚就走,眼见是没把他刚才的劝告放在心上。

“唉三爷……”

俞中淮上前拦住他:“那位薄小姐,你知道她是什么人呐?”

麦冬听他话里有话,顿住了脚步,脸上不露声色:“你查了她?”

俞中淮咬咬牙,硬着心肠开口:“三爷你就没想过?她那样的女人,怕是没那么简单。”

“嗯?你到是说说,她是哪样的女人?又怎么不简单了?”

俞中淮也不知他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一片赤忱的望着他:“我听陆洋说,那薄小姐的样貌素养都是一等一的,一个这样的女人,在这样的世道里,怎么能独善其身?要说她没有背景靠山,任是谁也不相信。”

“而且,坊间传说她是从大户人家私奔出来的,因为被情人抛弃,才流落至此,老实说,这样的女人……多半是养不熟的。”

麦冬皱眉,低下头,余光看到自己的半握的掌心。

既然是俞五去查,这事没有八成也有六成是真的。

他想了想,从门边的衣架上取下长衫。

“三爷……还是缓缓再出门吧……”

俞中淮上前一步:“洪四被咱们盯的死死的,这几天必定想着怎么脱身,如今又闹这么一出,我疑心是调虎离山,不如让陆洋去……”

麦冬耐心用尽,转过头来看着他,目光森然:“锦书是我女朋友。”

俞中淮无法,只得侧身让出路来,只在他身后幽幽说道:“三爷当薄小姐是女朋友,有没有问过薄小姐的意思?”

……

天已黑透,江边的小路上突然走来两个脚夫打扮的人,其中一个头上的毡帽压的很低,半张脸缩在衣领里,脚下匆匆,直到看到江边停着的一只小船,才缓下了步伐,左右张望,黑沉沉的江面上静谧无声,风吹过耳,似乎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四爷,就是那条船。”

随行的李掌柜抱拳,递上手里的皮箱:“到了浦东,会有咱们兄弟接应。”

带毡帽的人此时才抬起头,露出半遮的脸,正是刚刚从四马路偷跑出来的洪四。

虽然是跑路,身边连一个跟班也没带,但他威严还在,冲着李掌柜点点头:“你平日里没在帮里露过面,所以他们应该查不到你头上来,你回去一切照常,等我派人与你联络。”

李掌柜是洪四放在吴兴路上的一个暗桩,本来是用他来盯着胡旖旎的,没成想此时派上了用场,借着天黑风高,盯稍的人换班的当口,用送菜的菜农,把洪四给从胡公馆里给换了出来,自此游鱼入水,只图将来再做筹谋。

“关二爷保佑,刚才真的好险,从前每天院子里出入的人都是要核对清点的,不知为什么今天却没有。”

李掌柜一路走的辛苦,此时方才敢喘口大气,探手擦擦头上的汗,陪着笑脸说道。

洪四冷哼一声,紧绷的表情微微松动:“陆洋做事一向精密,只可惜,今天晚上他却顾不上胡公馆。”

看到李掌柜一脸好奇,他没再说下去,而是挥挥手:“行了,你去吧。”

那李掌柜本来也不是什么江湖人,一路走的提心吊胆,此时得了令儿,如同得了大赦,脚下狂奔,不一会儿工夫,就消失在夜色里。

洪四见人走了,这才转身上船。

船身小,一踏上去就摇摇晃晃,桅杆上挂着的那串红灯笼晃的人心烦。

洪四盯着那灯光,不知为何想起两年前的除夕夜,他们兄弟几人一起在大四喜吃酒,老三喝醉了,瞄着街对面的红灯射飞镖玩,他和老二都下了注,赌老三只能灭灯三盏,只有卓爷,押老三会赢。

结果呢?

谁输谁赢都记不清楚了,只记得那一天大家都喝醉了,阿姐穿红衣,二哥舞长袖,他们合唱了一曲鸳鸯锦。

当日的快活是真快活,今日的怨恨也是真怨恨,人心就是这世上最善变的东西。

洪四冷笑,伸手摘下那串红灯,轻轻丢进江里……

暗红色的烛光闪动,渐渐泯灭在黑色的江水里,心里最后那一点点温暖也随着那光亮消失了。

他站立良久,一回头,发现船上居然还有一个人。

“你是谁?”

他渐渐认出那人来,有些惊讶,又觉得不可思议:“难道是他要为麦三出头?”

那人未置可否,只远远看着他,态度轻蔑。

风再起,偌大的江面上只有风声。

……

薄锦书进校长室的时候,许太太已经不见了,昏暗的气灯下,只有苏主任站在窗边。

身后响起脚步声,回头,她看到麦冬跟着她进了门,好整以暇的掸掸衣角,谁也没看,自顾自的在墙边的椅子上坐下来。

“事情搞清楚了,都是误会,锦书啊,你可别往心里去。”苏主任陪着笑,从茶壶里倒了杯热茶,恭恭敬敬地送到麦冬身边的桌子上。

薄锦书心中疑惑,回头看一眼稳坐不动的麦冬:“许太太就这么算了?”

“是是是,许太太认错了人,说是明天亲自来陪不是。”苏主任笑容尴尬,扶扶眼镜,诚惶诚恐地看看麦冬。

麦冬淡淡的哼了一声:“算他识相。”端起桌上的茶杯慢悠悠的喝一口,又垂着眼睛把茶杯放在桌上。

薄锦书愣了一会,忍不住开口:“麦冬?”

他抬起眼睛来看着她,样子和平时有点不一样。

从某种角度说,他其实算不上是英俊的男人,头发剃的很短,脸部的轮廓冷硬,可是倘若他微笑,左侧嘴角就会有一个浅浅的酒窝,显出少有的孩子气,此时他坐在那里,嘴角一抹咨意冷笑,眼光却是温柔的。

薄锦书喉咙口一窒,转过头去:“你来找我有事么?”

麦冬看着她,目光渐渐清冷,他缓缓站起身来:“我没事,也就是路过,顺便看看你。”

薄锦书心里已有隐约的答案,越发不敢看他,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低着头,手里摆弄着衣角。

“那么……劳你费心了。”

她声音里透着客气,极力想撇清两人的关系。

“很好。”

他站起身,本想向门口走去,想了想还是回头,在她身边时停了一下。

走廊上有照明灯,此时有淡黄色的光束投进来,照在她的额头上,她低着头,头发挽起来,只在鬓角边留下一缕弯曲的细发,在微光里泛着暖洋洋的金光。

眼前这个女人,在谁面前都是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可是,鬼才知道她心里想的是什么。

麦冬想起师爷给他说过,这种女人多半留不住,咬咬牙,心里有不甘,更多的却是怜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