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一夜的大雨在凌晨渐渐停了,漆黑寂静的夜里,只有屋檐上稀稀疏疏流下的残雨敲击地面的声音。
可是,哪里来的火光?
很大的火,熊熊燃烧起来,似乎连空气也要烧光。
影影绰绰,似乎有个小小身影站在火光前。
那么近的距离,暗红色的火光一闪一闪舔上他的衣角,就要把那蓝色衣服点燃……
“不要!”
修女玛丽从梦里惊醒,睁开眼竟看到另一双眼睛。
那男人有着一张冷酷的脸,因为五官立体深邃,更显得眼睛黑的无底,他面无表情的看着她,见她醒来也没有调转目光的意思。
这个人不是应该伤的很重么?
她分明看到那么长的伤口,自胸口至下腹,为了包扎那伤口,她几乎撕光了一整条旧床单,费了点力气才将伤口裹上,可是现在看他精神奕奕的样子,根本不像是受过伤的人。
他身上有种强硬的味道,让人即使不去看他,也能感觉到那种无所不在的压迫感。
玛丽修女站起身,逃避似的离开房间。
雨已经停了,不知哪里传来蟋蟀的叫声,微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仰起头,能看到星子们在云层里闪烁。
满天星光。
幸好,在这肮脏的世界里,还有着这样安静美好的风景,让人可以暂时忘记伤痛。
她在走廊上坐了很久才回房间,晨曦的微光已经投进头顶的小窗,在那缕灰白色的光束下,男人睡的很沉,皱着眉头,嘴唇抿成一条线,像是怕有什么秘密从那里漏出来一样。
修女玛丽洗脸、换上鞋子,尽量小声,可是那男人还是醒来,睁开眼睛看着她,一点要回避的意思也没有。
“你叫什么名字?”
玛丽犹豫了一下,没有说话,再次转身准备离开。
男人一脸挫败,猛地坐起身来,伤口被拉扯,轻轻哼一声又倒下。
玛丽走向门口的脚步停住,她迟疑了一下才返回,走到床前查看他的伤口。
伤口似乎又绽裂开来,有新鲜的血色涌现出来。
她皱皱眉,低下头,想要看清那伤口。
猝不及防的,那男人突然伸出手来拽她的头巾。
她吓了一跳,急忙后退,却被身后的椅子拌住,一个踉跄,几乎要跌倒。
“看到了。”
他手上还抓着她撕开一半的头巾,眼睛盯在她的脸上,焦距慢慢涣散,身体松懈下来,终于晕了过去。
修女玛丽咬咬牙,在心里骂这男人无赖,可最终还是没能丢开不管,又给那男人重新处理过伤口才离开房间。
早礼拜刚刚做完,在圣心堂帮佣的吴妈就神色慌张的冲进来,几乎扑倒在地上,双手紧紧抓住玛丽的衣角:“嬷嬷,求你帮帮我。”
众人大惊,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玛丽费了点力气才把吴妈从地上拉起来:“吴妈,你别急,出了什么事情?”
“我儿子小五在城里的得月楼做佣工,昨天晚上,也不知怎么的,洪帮堂口的人在那里动了手,混乱中走失了一个客人,现在他们非说是我儿子放走了那人,说是到中午找不到那人就要我儿子的命啊。”
“我儿子才十六岁,什么也不懂,求嬷嬷救他。”
玛丽面有难色:“吴妈,这事你应该去求那个堂主啊,怎么却来找我?”
“嬷嬷,我知道你认识沈大少爷,他家的下人总来打听你的消息,求你请在沈少爷跟前帮我儿子说句话吧?只要他的一句话,准能放人。”
玛丽没想到她会这样说,愣在原地,足有半晌才喃喃说道:“吴妈你搞错了,沈家大少爷同我并无交情,他也不会因为我的一句话就去救人的。”
吴妈本来是受人指点才来找她,听到她这样讲,只是不信,跪在地上放声大哭,不断哀求玛丽。
玛丽想给吴妈解释一下,但看她那么伤心,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得叹一口气:“吴妈你别急,要不我试试别的法子,你先去得月楼那边看看情况吧。”
吴妈见她应下了这件事,知道事情多半有转机,又放心不下得月楼那边的儿子,再三称谢后走了。
玛丽知道自己又管了不该管的事,但心里也清楚得月楼的事多半与昨晚出现的那个男人有关,站在门口犹豫了很久才回房间。
那男人还躺在床上,虽然闭着双眼,但应该已经醒了。
听到开门的声音,他的眼皮抬也没抬,只在嘴角浮现出隐约的笑意。
玛丽站了很久也不知该怎样开口,她救他回来是不想看他死,但是现在要让他去救得月楼的小五,那不是和叫他去送死是一样的么?
那男人突然睁开眼睛看她:“你不是有话要说么?”
她愣了一下,在勇气没消失之前开口:“他们抓了得月楼的小五。”
男人坐起身来,低下头理理自己的衣服。
“他和我有什么关系?”
他抬头看着她,脸上是无赖的表情。
“可是,小五是因为你才被抓的。”
“是么?”他歪着脑袋看着她,语气轻佻:“那又怎样?”
“那孩子真是可怜,不过你来找我是要做什么呢?”
“让我去救他再搭上自己的性命是么?如果是这样你昨晚又何必救我?”
她知道他说的是实情,一时之间竟无法作答。
“是你的上帝让你这么做的么?还是,你原本就是这么愚蠢的人?”
她咬咬牙,抬起头看着他:“我救谁那是我的事,但那孩子因你被抓,你得负责。”
“好。”
男人看着她,扯着嘴角:“咱们做个交易吧。”
“你告诉我你的名字,不是洋教名,是你真正的名字,然后,我给你指条能救人的路。”
他顿了一下,补充:“能救两个人。”
教堂的钟声此时响起来,那是十点钟的早祷告时间,修女玛丽知道没时间再犹豫,她盯着那男人,冷冷的说:“薄锦书,是我进来之前的名字。”
“薄锦书……”
男人挺直的背脊松了一下,不知为什么,她觉得他似乎有点失望。
“好,薄锦书小姐,你现在出门,去英租界里的道升巷18号找聂少,你告诉他,得月楼的醋鱼上席了。”
他看着她,突然又问:“你有多久没出过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