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陌上郎 下
作者:深蓝sea      更新:2019-09-22 07:06      字数:2199

赶牛车的是一位中年男子,头上带着顶黑色的毡帽,双手拢在袖筒里,也不知走了多远的路,头上身上已经积起厚厚的一层雪。

那男子一路走来,不住的四下张望,远远看到坟地里的两个小孩子,像是终于松了一口气,回身冲着身后马车上的人招呼一声:“太太,找到了。”

马车低垂的车帘被撩开,一个和气福态的女人从车里伸出头来,眯起眼睛打量着不远处的两个孩子,抿着嘴点点头:“阿福,送我过去吧。”

那个叫阿福的男人搀着那中年妇人从马车上下来,又扶着她顺着田埂走了一段路,地上有积雪,积雪下有高高低低的野草,待行至琥珀面前时,那中年妇人已经气喘吁吁了。

“这位小姑娘,瞧你形色可怜,这地上躺的可是你的亲人?”

那妇人上下打量了一下琥珀,和和气气地问道。

琥珀眨眨眼睛,没有说话,到是一边的小铜钱替她开口:“地上的是她娘,昨天刚刚故去了。”

妇人肃整衣领,又掖掖袖口,对着地上的人郑重下拜,转身在琥珀面前蹲下来,伸出手理理她的头发:“人生无常,姑娘还请节哀吧。”

她叹口气,捻动手里的青玉佛珠,侧头看年草席下卷着的人形,沉吟了一下方才开口:“说来姑娘别不信,我是信佛的人,昨日菩萨托梦给我,说在这东山角下,有位故去的善女人,生前也是个行善积德的,如今走的洒脱,连个棺椁也没有,菩萨怜悯她,托梦给我,令我施口好棺椁给她,也好让她走的清爽。”

这……

听说过施粥的,却没听说过还有施棺材的。

琥珀看着那慈眉善目的妇人不像是坏人,心里全没了主意,到是小铜钱走上来安慰的握住她的手,侧身挡在她的前面:“太太好心必会有好报,我替琥珀谢谢您。”

那妇人看看小铜钱,微笑着点头,也不说话,冲着身后站着的阿福比个手势,示意那阿福把牛车牵过来。

只见阿福拉起牛车上盖着的油布,一口漆画精美的大棺材渐渐露了出来。

这么气派的棺材整个丹徒县都少见,怕是有银子都没地方置办的。

琥珀犹豫了一下,冲着那妇人摊开手掌:“太太,这棺材一定很贵,我没有钱,只有一只戒指和一只手手镯,虽然不够棺材钱,但也请太太收下,以后,等我长大了,一定会将剩下的钱补给您。”

那妇人迟疑了一下,瞧神色像是颇为难,不过也是一瞬间的工夫,就恢复了自然,她拿起那只戒指看了看,又放回琥珀手里:“菩萨说好了是施的,我要是得了你的银钱,到显的我心不诚了,不过呢,我与姑娘有缘,收你一件信物留为纪念到也无妨。”

她将那银镯捏在手里,从掖下抽出一方丝帕小心地包上收起来:“姑娘,我即答应了菩萨,就好事做到底,帮你安葬了你阿娘再走。”

她回身给阿福打个手势:“阿福,干活吧。”

那个叫阿福的男人看上去普通,没想到力气却很大,三两下就将坟坑挖好,又将棺材自牛车上搬下,行事举止甚是利落。

那妇人明明一身富贵打扮,却没有袖手旁观,而是上前帮着收殓棺椁,又从车上拿出香烛纸钱,焚香诵经、烧纸跪拜,张落起来全无忌讳。

琥珀心知遇到了好人,感动极了,待新坟落成后,跪在地上郑重道谢,又开口讨要恩人的姓名住址,将来好报答恩人。

“别谢我,全是你阿娘昔日结了善缘,方有今日善果,这桩善事全是菩萨的功德,我可不能托大,姑娘好好活着,便是对我的报答了。”

那妇人拉她起身,本要上车走的,不知想起了什么又转身回来:“姑娘现在年纪小,又刚刚死了阿娘,必会觉得日子艰难些,不过,我要送姑娘一句话:山长水远,万事都有转机。姑娘记住我的这句话,眼前的这点苦就不算得什么了。”

一翻话琥珀听的似懂非懂,但想想自己昨天夜里还孤苦伶仃,今日就有了这等奇遇,便觉得这位太太说的极有道理,不由点头称是。

那位太太看着琥珀的脸色不似早上初见时那么伤心了,又见那个衣衫褴褛的小叫花子半步不离的守着她,觉得应该不会有事了,这才放心的离开。

……

入夜,雪已经停了。

屋檐上的积雪开始融化,三三两两滴落在檐下的青砖上,廊下的木椅上不知何人放了一只小小的铜炉,此时有融雪滴落,正好砸在那小铜炉上,隔一会儿,就会“叮”地响一声,在静谧的夜里,传出去好远。

今年的冬天似乎格外的寒冷,就连在生着炭火的房间里,空气也似乎是冰冷的,沈嘉木掖掖身上披着的夹衫,走到屋中间的火盆边,示意肖致谦离火盆近一些:“这件事情办的很妥当,肖管事受累了。”

肖致谦急忙上前,用铜钳将炭火拨旺一些:“少爷客气了,都是是我的份内之事,不过我还是觉得,薄家是虎狼之地,琥珀姑娘太小,留在那里着实让人不放心,还是得想办法早日把她接出来才是。”

沈嘉木没有说话,凝神看着盆里燃烧的炭火,过了一会儿才低声说:“其实今天我一直在想……”

“如果那一天我没有……”

他忽然顿住,转身走到窗边的书桌前,过了很久才挥挥手。

“天晚了,肖管事回去休息吧。”

待房子里重新又剩下他一个人,沈嘉木绷直的背脊才松下来,他叹口气,走到外屋的那只小床上坐下。

铺的盖的,都还保持着她在时的样子。

只是,像这冷冰冰的大屋一样,这只小床空荡荡的。

那日,就是在这里,那个小女孩曾经在梦里哭着喊阿娘,眼泪滴在他的手上,又湿又凉。

他怕她受凉,抱着她哄她入睡,在温暖她时自己也觉得温暖。

他从小一个人长大,早已习惯了睡在冰冷的床榻,那是第一次觉得两人作伴好过独来独往。

现在,谁来温暖他的姑娘?

桌子上,一只银镯闪着冷冷的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