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当天，陈思琪一早就起床，包了饺子作为早餐。和很多上海人一样，陈思琪的祖辈来自宁波，大多这样的家庭，没有冬至吃饺子的习俗。但是，吴嘉俊的母亲是北方人，平时隔三差五就会包顿饺子，每年这一天，更是必定会吃饺子。陈思琪被吴妈妈留下吃饭的次数不少，也由此学会了怎样包饺子。

洗漱完，吴嘉俊划着轮椅来到餐桌边，看到热气腾腾的饺子，有点伤感的来了一句，“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在这一天吃到饺子了。”吴嘉俊请的保姆来自南方，自然没有这个习惯，连饺子都不太会包。这些年，吴嘉俊对一日三餐的要求极其简单，清淡就好。本身没有饥饿感，加上身体不便，很多东西自己吃不了，食物对他而言，不过只是生存需要。

陈思琪俯身抱了抱他，轻声安慰他：“吃好早饭，我们就一起去看妈妈。”帮他戴上指套，固定好叉子，将少量饺子分到他面前的小碗中，“吃吧，我包的是素馅饺子，不会太油腻。”自己则边吃边观察着，等他吃完面前的，再给他盛几个。

当然，边上的陈子悦小朋友也享受了和爸爸一样的待遇，他很喜欢妈妈包的饺子，若在平时，一定会竖着大拇指对妈咪说：yummy。但是此刻，他乖巧地没有出声，安静地吃着自己面前的食物。

吃完早餐，他们驱车前往位于沪郊的墓园。这是一个阴冷的早晨，天空不时飘落着雨滴。虽然在外婆口中冬至当天下了雨，春节的天气就会晴好，可眼下，陈思琪并无暇顾及一个多月后的气候，只忧心这糟糕的天气，会让吴嘉俊的身体承受不住。她明白今天这样的日子，他无论如何都会亲自去祭拜，所以只能在心里祈求着天气快快好转。

所幸，临近墓园，天空虽然依旧阴沉，但雨已经不下。下车前，陈思琪给父子俩裹得严严实实，反复确认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不会着凉，才按下汽车开门键。

路过墓园门口的一排小店，吴嘉俊让推着他的小林停下，一个人划着轮椅，仔细挑选了一束菊花，陈思琪赶紧上前，付了钱，确认花束没有多余的水滴，把花放在吴嘉俊的膝头，拍拍他的肩，继续上路。

墓园非常拥挤，来来往往的人很多，毕竟这是一个寄托哀思的日子。小林推着吴嘉俊，陈思琪则紧紧牵着儿子的手跟在他们身后，就这样小心翼翼地来到吴妈妈墓前，吴嘉俊自己划着轮椅，慢慢上前，有点吃力地把膝头的那束菊花放到母亲墓碑前。让小林替他摘下手套，抬起一只手，手背轻轻抚摸着墓碑上母亲的相片，轻轻开口：“妈妈，我来看您了。今年，我不再是一个人，思琪带着宝宝回到了我身边，让我有了一个家。对了，昨天我们领证了，今天她和宝宝都来看您了。”

听着他低沉但平静的声音，陈思琪鼻子发酸，极力控制住情绪，顺着他的话继续：“妈妈，我是思琪，今天和嘉俊还有宝宝一起来看您。我边上的是我和嘉俊的宝宝子悦，是个男孩,今年四岁。”说完，蹲下身子，搂住陈子悦，用手指指墓碑，“宝宝，叫奶奶。”

四岁的小孩并不明白为什么要对着一块大石头叫奶奶，但是他感受得到爸爸妈妈的情绪，依然听话地开口：“奶奶好，我叫陈子悦。”

妻儿就在身后，此刻，吴嘉俊突然觉得很满足，“妈妈，您放心，我现在很幸福。”

陈思琪忍不住上前，从背后抱住他，握住他被冻得通红的一双手，替他搓热，“我们现在很幸福。”一句话像是说给吴妈妈，更像是说给吴嘉俊。

天空渐渐放晴，冬日的阳光终于不吝穿过厚厚的云层，投射丝丝温暖。

回到车上，小子悦突然问吴嘉俊：“爸爸，奶奶在石头里，那么爷爷在哪里？”孩子的话虽然充满童真，倒也问出了陈思琪的困惑，“对哦，老公，爸爸呢？”在纽约的时候，吴嘉俊有跟她提过几次父亲，也无意见听到过几次吴嘉俊和他父亲的微信对话，知道她这个公公早就从非洲回来，换了单位，但依然很忙碌，这次回来，还没机会碰到面。

吴嘉俊耐心告诉儿子：“宝宝，爷爷现在在北京出差。等爷爷回来，爸爸把爷爷介绍给宝宝认识，好不好？爷爷看过宝宝的照片，很喜欢宝宝。”看着儿子点头，又把目光转向陈思琪，对着她有点无奈地说：“我爸总是闲不住。我想让他退休享清福，他不肯，这个年纪还到处出差。我都没有机会让你们见面。”

“没关系的，等爸爸回来，我们请他到家里来吃饭。”陈思琪宽慰他。

回到家，一向是健康宝宝的陈思琪病倒了，在墓园，光顾着让父子俩注意保暖，一向不愿多穿衣的她依旧是平常的装束，在阴冷潮湿的户外站得太久，还是不幸着了凉。

开始只是喉咙痛，以为多喝热水，下午睡一觉就好，没有告诉任何人。晚饭前起床，开始头重脚轻，摸摸额头，还有点烫手。依然打算不动声色地起身去吃饭，不料此时，吴嘉俊正好来到卧室。

“老婆，去吃饭了。”

“好的，等我下。”

听到她的声音，吴嘉俊立马知道不对，这下翻天覆地了，赶紧划着轮椅靠近她，扶着她在床边坐下，“老婆，你怎么了？”用有知觉的手背探着她额头，声音开始发抖：“怎么这么烫。”

“没事,就是有点受凉了，睡一下就好。”陈思琪按住他的手安慰他。以前，每次她生病，他都会急得团团转，最后，她好了，他倒开始接力生病，她可不想历史重演。

“不行，老婆，你体温这么高，必须去医院。”吴嘉俊当即作出决断，

“不用，在美国哪有发烧感冒就去医院的，你看，你上次不也没去，我们不要轻易浪费医疗资源。”

“我不管，这里不是美国，你是我老婆。”吴嘉俊想也没想地反驳。

陈思琪被他的话逗乐：“要不这样，你拿个体温计，我们测一下，像你上次一样，超过39度，我们再去医院。”

吴嘉俊还是没动，不想妥协。

“老公，医院跑来跑去好麻烦，去了还要验血、拍片、等报告，就算不用排队，也需要花费很长时间。我现在真的好累，只想好好睡一觉。”吴嘉俊的那套苦肉计，陈思琪同样也会。

吴嘉俊态度有点软化，作为医院常客，他当然知道医院的必须流程，的确有点磨人。“那你先躺下。”说完，伸出手，让她扶着自己躺下，费力地替她掖好被角：“你先休息，我去拿体温计。”出门，让小林拿了体温计、拧了热毛巾，关照保姆去熬姜茶和煮粥，进了房间。

还好，陈思琪测下来不过37.8，还没过38度，吴嘉俊也稍微松口气，没有办法，看到她生病，总会额外紧张。

“你看，没有大碍吧。”陈思琪再次安慰他。

吴嘉俊没有理她，自己拿着毛巾替她小心擦拭，对她说：“老婆，你不要轻易生病。”我没有办法好好照顾你，这半句他没有说。

很快，保姆送来了熬好的红糖姜茶，“老婆，喝点姜汤，出身汗就会好。”

陈思琪不愿意，她不喜欢生姜的辣味。

见她不愿意，吴嘉俊继续劝说：“老婆，乖，喝下去身体好得快。”见她还是不动，有点可怜地开口：“老婆，我不能亲自喂你，求求你自己喝了好不好？”

陈思琪哪里能听他这样说，起身捏着鼻子一股脑儿全喝了下去。

吴嘉俊这才放心，陪在她身边，看着她入睡。

可能是姜汤的作用，陈思琪再次醒来时，出了一身汗，身体轻松很多。

“老婆，好一点没有？”看到她醒了，吴嘉俊立刻关心地询问，再次探上她的额头，拿出体温计，热度退了下去，终于放心。

“好多了，你一直坐在这没动吗？”

“我没事，饿不饿？我让张阿姨煮了粥。要不要喝一点？”

陈思琪点点头。

“好，那我去让她端进来。”吴嘉俊说完，准备划着轮椅出去，可能是精神太紧张又可能太久没减压，动作开始不灵活。

陈思琪叫住了他，“老公，我想起来活动下，我们去餐厅吃。”起床，推着他出去。

保姆端上熬了好久的瑶柱白粥，不得不说南方阿姨的熬粥水平非常高，一碗普通的白粥看起来绵软幼滑，空着肚子的陈思琪不禁食欲大开，正想开动，突然想起来问：“老公，你吃过了吗？”

吴嘉俊摇摇头，反正他不知道饥饱。

“那你陪我一起吃。”陈思琪把手里的一碗给了他，自己又盛了一碗，两个人一起默默吃着不知是晚餐还是宵夜的一顿。

临睡前，吴嘉俊突然抱住陈思琪：“老婆，你一定要好好的，家里有我一个身体不好的就够了。”

知道他的焦虑，陈思琪抱住他，“傻瓜，人吃五谷，谁都会生病。”

“我不要你生病，我非但不能好好照顾你，还要你倒过来操心我。”吴嘉俊埋在她的颈窝，还是说出了脆弱的话语。

“好，我以后会注意的，你监督我改正不良生活习惯好不好？”陈思琪轻拍着他。

“好”

“你看，你不是也能照顾我？以后就多多拜托你了，老公。”

吴嘉俊无声地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