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妹妹一向乖巧的，今日这样子，难不成妹妹真是有什么非常要紧的事情要告诉皇上吗？不妨听一听吧，反正各位妹妹都在这里这里，谅她们也长不出翅膀，插翅飞了。”佟佳皇贵妃难得跟初瑾配合一次，温声调笑着为初瑾解围，不过这样的好事，怕是她也等不及了。

周围的美人听见她这样说，早已轻快笑了起来，那清脆的笑声宛若风铃阵阵，玄烨再冷硬的心肠也软了下来。

玄烨回转身来，颇不耐烦地看向初瑾，淡淡道：“好吧，你说吧。到底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皇上。”初瑾敛眉，从衣袖中摸出一本折子，举在头顶，“臣妾有一要事启奏皇上，还望皇上成全！”

“李德全。”玄烨淡淡的声音扬起，和着冷风，刮过初瑾单薄的耳垂。

“是。”李德全恭顺上前来，轻轻取过初瑾手中的折子，弯腰递给玄烨。

初瑾低了头，不敢抬头去看玄烨的表情。只是凝心盯着地上的一丛白雪，白雪上飘落了几瓣鲜艳的香雪海，红梅白雪，交相辉映，甚是好看，可是再这样凌厉的美，到头来还不是碾落成尘，只有香如故了么？

她耳边传来折子纸张翻阅的哗哗的声音，四周忽然寂静地可怕，连她的呼吸声并玄烨的呼吸声一发可闻。

忽然只听见空气被陡然划破，呼啸的朝初瑾重重袭来，她不防备，被那东西直直地击中发髻，当时便觉得头发一疼，却原来是被挂住了发钗，扯动了一缕青丝。

初瑾却不敢起身，只是跪在那里，那东西从她身上滑落了下来，落在她的手边，她眼角余光一扫，赫然是她方才呈上去的折子。

“皇上息怒。”见玄烨忽然动怒，周围一干人全数跪下，方才还热热闹闹春意无限的景仁宫此时却一片死寂。

“好。”良久，初瑾才听见玄烨这样低声了一个字，玄烨的龙靴慢慢踱到她的跟前，那样苍劲的玄色，靴子帮上还踩着一些残雪，就那样闯进了她的视线里，“你很好！”

初瑾从未听过玄烨用这样的语气说话，一下子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依旧跪在地上，连头也不敢抬。

“瓜尔佳氏初瑾！”倏地，初瑾肩膀上忽然传来一阵剧痛，她竟是玄烨他直接抓住肩膀，硬生生地给扯了起来。

初瑾仓促对上玄烨的一双利眼，她只瞧见玄烨眸色中翻腾的墨色，倒像极了夏日忽然翻滚上来的阴云，那样的浓墨，堆积的怒色全都在此刻如染墨一样的迸发出来，让她淬不及防！

“你竟真的是如此不耐烦了么？居然要自请废掉皇贵妃的头衔！朕就真的这样让你厌烦吗？”初瑾耳边刮来玄烨的低吼，她微微别开脸去，似是承受不住玄烨如此的寒意。

“皇上，臣妾自知无德无能，忝居皇贵妃之位已久实在已经是僭越至极，今日再次提出来，也不过是素日里所想的罢了。”半晌，初瑾才淡淡说着，只是那清丽的眼眸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肯看向玄烨的，是的，她有些不敢。

“是有原因的，对吧，你告诉朕，到底是为什么？”玄烨冷酷的语气忽带着几分柔和。

初瑾仍然不看他，只是狠下心来道：“皇上答应过臣妾——永不相问的，金口玉言，驷马难追，皇上难道都忘了吗？”

她这句话说得极重，“永不相问”这四个字便似一把黄金枷锁，是碰不得也触不得的，如今她这样说出来，玄烨定然是极伤了心的。

果然玄烨捏住初瑾肩膀的手一松，她身子便软软的要跌落在地上，玄烨竟似是恍惚了，全然不记得初瑾已经有了身孕。

顿时，初瑾的身子好似一片枯叶一般飘向大地，正等待最后的坠落的时候，一双温暖的手将她牢牢接住，“娘娘，您没事吧？”

初瑾抬眼看去，却见是纳兰性德，这才急忙从纳兰性德怀中挣脱出来，问道：“纳兰大人？你如何来了？”

“微臣，微臣跟僖答应一起来的。”纳兰性德将初瑾稳了，脸色平静如常。

“僖答应？”初瑾看向纳兰性德的身后，果然瞧见僖答应一身素服，正沉静的站在那里。

风吹起僖答应素白的衣袂，僖答应面色沉静，映着身后漫天的红梅，倒真像是九天仙女下凡尘来了一般，只是无人知道，在她那副沉静的面容下，到底还掩藏着如何恶毒的心思。

只是，为何纳兰性德会跟僖答应一起前来？难道？这样想着，初瑾后怕地看向纳兰性德，却见纳兰性德神色宁静，凝望向她，眼中有着无法掩饰的怜悯之情。

不好！初瑾才觉得不好，玄烨却已经开口了，“你来了？”

僖答应点点头，轻轻跪下来，“臣妾是来叩谢皇恩的，今早上接到皇上的旨意，已经恩准臣妾掌管皇家四库书馆，臣妾特来谢恩，叩谢皇上天恩，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嗯，你若是真的一心向学，朕也无法阻拦，只是容若，你为何也这么巧，也跟来了呢？朕不是记得你已经将紫禁城的职务请辞了吗？”玄烨将目光落在了一身青衫的纳兰性德身上，目光如雪如冰，寒彻心扉。

纳兰性德一撩衣衫，也跟着跪了下来，“微臣闻得僖答应自告奋勇要成为四库书馆掌管人，因着微臣素年来也有心一心修学，所以趁着这个机会，微臣也想着帮帮僖答应，整理整理典籍，静静心，多多长长学问，还希望皇上成全微臣的心愿，让微臣辅助僖答应整理四库书馆吧！”

他能说出此话初瑾一点也不惊奇，自看到纳兰性德与僖答应在一起走进来的时候，她便已经料到会是如此结果。

她知道，纳兰性德与僖答应一起进来，不是因为别的，定然是纳兰性德昨夜看到她狼狈的情形，自己多方打听，去找僖答应问话，纳兰性德一心爱护与她，自然不肯让她受半分委屈。

她因为心心念念为纳兰性德着想，纳兰性德自然也万事以她为重，如此一来，倒也顺理成章。

这样想着，初瑾鼻子一酸，眼中的点点泪意便盈盈挂在睫毛之上，瞥向纳兰性德的一眼，总是带了点点的清愁，只是她为了纳兰性德伤心难过，其他人却是为了这一点清愁而更加难受。

“娘娘。”若非李德全在一旁悄悄叫了她一声，初瑾必然不会注意到玄烨的脸色已经泛青了。

初瑾凛然，将心神收回来，低头只看着她的脚尖儿不说话。

“呵呵，你倒是个有诚心的，本来你这次回来朕就还要发愁给你安排个职位，今日你提出来了——也罢，你就去帮僖答应一起整理皇家典籍吧。”玄烨倒是极爽快的答应了纳兰性德，甚至还亲自走到纳兰性德的面前将他轻轻扶了起来。

说着，玄烨望向纳兰性德的眼神里带着的一种信任，“朕自登基以来就一直有个心愿——想要整理编纂历朝历代的精华文章跟典籍，只是苦于没有合适的人来做这件事，今日你既提出来了，朕很是欣慰，这样大的重担就交给你来编纂吧，你可不要辜负了朕对你的期望。”

纳兰性德听闻这话，忙又跪下：“微臣定然不负皇上所托，全心全意，为皇上编纂精美典籍，皇上如此爱护文化典籍，是天下人的福气。”

玄烨几不可闻的笑了笑，嘴角的笑纹便如同池塘里荡起的阵阵涟漪，轻而柔地跌宕开来，他略顿了顿，目光忽然瞥向初瑾，“还有一件事，方才瑾贵妃忽然请辞说她不想做这个皇贵妃了，她既然如此说，朕也不勉强她了，只是你说，朕到底要给她一个什么名分才好呢？”

纳兰性德惊了惊，终于轻声道：“这是皇上的家事，微臣不敢非议。”

“好，好一个不敢非议。”玄烨忽然笑了，神色之中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味道来，“本朝原无皇贵妃主动请辞的道理，不过看在瑾贵妃多年伺候朕的份上，朕就允了，传旨——即日起废去瓜尔佳氏皇贵妃之位，降为瑾妃，从今日起，你便好好地在延禧宫里好好安静地想一想吧。”

其实初瑾想紫禁城后宫中关于她的传闻从来都没有停止过，无论是她刚刚入宫那一年的招摇高傲，还是后来在摘月阁的落寞孤寂，还是后来得宠之后的步步高升，每一步，每一刻，都早有无数双热切的眼睛在盯着她。

她知道，人人都羡慕她的好运，人人也都知道，帝王玄烨那颗高贵的心，确定无疑的是被她这个“狐狸精”给迷住了。

她更知道，人人都在暗中传言她这个狐狸精有着不知道从哪学来的妖术，可是还是不停地偷偷模仿她的一切，模仿她的衣服，模仿她的发髻，模仿她的妆容，模仿她走路的样子甚至是她说话的情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