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妃你怎么呢？你怎么吐血了呢？你要不要紧！”一个清越的女声在初瑾耳边响起，她却只觉得一口气卡在喉咙里，上不来，下不去。

她挣扎着，拼尽最后一口气朝佟佳皇贵妃看去。却见漫天的火光中，佟佳皇贵妃犹如一株木莲一般的沉稳宁静，手中拈着一串儿佛珠，不悲不喜地看着她，似乎她此刻的反应全都在她的算计之中一般。

而在佟佳皇贵妃的身边，则是她的好姐妹安宁。

此刻安宁正站在佟佳皇贵妃的右手边，手里抱着的不是别人，正是她的玉珑。

安宁仿佛能感觉到初瑾的目光，她抬起头来看向初瑾，总是宽仁的清水眸子中忽然浮现出一个冷笑。

顿时，初瑾心中一下子便更乱了，不，不，不，难道她们是早就联合好了的么？不，她不信，她不信！安宁不可能背叛她，不可能背叛她的！

然而无论初瑾再怎么样的不信，再怎么样的挣扎，眼前一黑，她终于还是没有抵挡得住心头的剧痛，彻彻底底地晕了过去。

慈宁宫的一场大火，彻底的改变了宫中长期以来盘踞的格局，正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紫禁城后宫的一举一动其实也跟前朝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佟佳皇贵妃所在的佟家原本是历代最有名望的望族，不仅是当今圣上玄烨之表弟，更是出了一位皇后，一位皇贵妃，显赫之极，朝中遍布他们佟家的党羽亲信，渐渐成为玄烨最大的掣肘。

在这场大火之前，因为太皇太后的庇荫和威望，所以佟家倒也得享荣华富贵跟太平，佟家人虽然仗着自己是皇亲国戚，毕竟也要听从太皇太后的安排，所以倒也安分守己。

谁知道玄烨又岂是那样甘心受制于人的人？太皇太后去了一次五台山为国祈福，佟家的子孙辈儿没有了压制的人，越发的肆无忌惮起来，在京中到处欺行霸市，无恶不作，朝中大臣早已是埋怨良多，可是玄烨却硬生生的压了下去。

这次太皇太后匆匆回来，其实最大的原因还是得到了密报，说是玄烨有心对佟家动手了，所以她才急匆匆地赶了回来，并且将歆宜掌握在自己的手中，以期待或者可以牵制住玄烨，只是为了当初孝康章太后的遗愿。

没想到这一场大火下来，被玄烨查出来居然是太皇太后身边的亲信侍合欢姑姑亲自下手，为的只是要烧死歆宜，为佟佳皇贵妃铲除最大的敌人，安然桌上皇后之宝座。

事发当晚，在合欢姑姑的房中找到了火镰跟火油，玄烨大怒，下令将合欢姑姑投入宗人府大牢，严刑拷打。

据说在严刑逼供之下，合欢姑姑招了，她承认自己是受了佟佳皇贵妃的弟弟指使，所以才要谋害皇嗣，为的只是要保住佟家一门的荣华富贵，玄烨一怒之下下令将佟家相关人等全都下狱严刑拷打，逼着他们吐出“实情”。

佟家人一向都是养尊处优惯了的，如何能受得了这样的罪？所以在严刑拷打之下一通乱咬，竟然又牵扯出了许多陈年旧事，就连昔年来宫中许多妃嫔莫名其妙的死亡还有皇嗣莫名其妙的死去也都找到了许多的冤情债主，纠察下去居然全都是佟家人所为。

这一番血书招供写成了洋洋洒洒的万言书，当玄烨在朝堂之上宣布这份血书招供的时候，就连跟佟家最亲厚的老臣们也义愤填膺，纷纷上奏表示必须对佟家严惩，小惩大诫！不然大清朝天威何在！皇上龙脉如何得以延绵！

谋害皇嗣本是株连九族的大罪，奈何皇帝仁慈，念及佟佳皇贵妃全都是佟家之女，再加上太皇太后的劝慰，所以只是将佟家的人全数流放了，只是流放之地全都是塞北或者川南那样的蛮夷之地，而且天长路远，在充军路上竟然死去了大半数，留下来的几个人，也就没有什么音信了。

但饶是这样，满朝文武并天下人也齐齐称颂玄烨圣明仁慈，玄烨还下了一道罪己诏，说这番错误虽然是佟家人做下的，但毕竟佟家也是孝康章一族，他也有罪过。

于是玄烨竟然脱去龙袍，自己跪在钦安殿长跪向祖宗忏悔，期间因为太过自责而数次晕倒。这般行为又感动了天下人，老臣们全数跪在钦安殿外，陪着玄烨一起忏悔。

而天下士子听闻凌烨如此嘉行，不由得纷纷归心，说当今圣上果然是难得的明君，如此明智之举便是尧舜再世也不过如此了。之前一直难以降服的士子们此刻竟然集体拜服，玄烨不费吹灰之力便又收服了天下士子之心，也不算是佟家满门的鲜血白流了。

经此一役，朝中其他几大家族的势力也大伤，无非是在盘查的过程中，顺便也纠察出了其他世族大家的种种罪过。

玄烨只挑选了几件极其让人义愤填膺的从重处理了，剩下的仍然宽仁待之，于是世族大家们也纷纷感念玄烨的恩情，也不再像以前那样气焰嚣张了。

慈宁宫的宫人全数被赶进了深牢大狱之中，能活着的出来没有几个人，合欢姑姑更是死的很惨。据说她招供之后便咬舌自尽了。说是自己愧对太皇太后的嘱托，辜负了太皇太后的信任，为虎作伥，竟然帮助佟家子弟如此胡作非为，实在是没有颜面继续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

而太皇太后年岁本家大了，在那一场大火之后，也许是吸入了太多的烟尘，也许是其他的种种陈年旧疾一并发作了起来，竟也得了中风之症，瘫在床上无法起身了。

神智十天有九天是不清醒的，剩下的一天里也是哀泣而已，慈宁宫既然已经烧毁，玄烨便叫人将凝晖堂收拾了出来，更名为“小慈宁宫”，叫太皇太后进去静养。

只不过现在伺候太皇太后的人全都是玄烨亲自挑选的，为的是怕再混进去如“合欢姑姑”一般心肠歹毒的人，到时候万一再假借太皇太后之名行非法之事，就又都追悔莫及了。

这么多的事情，在初瑾昏迷的那半个月的时间里，顺理成章的发生了，完成了。

玄烨不愧是当代明君，那样的悲痛了，处理起这样千头万绪的事情来仍然是井井有条。只是太井井有条了，倒是让人心生疑惑，还以为这些事情早都在他的预料之中，所以镇定地倒像是早有预谋一样。

但是纵然是这样，谁又敢再多说什么呢？

后宫跟前朝的这一次大清洗，雷霆之力，迅速扫荡干净了整个朝野跟后宫，一时之间，河清海晏，皇权得到了前所未有的集中跟控制，如今的凌烨，才堪堪能担负起“英明”、“睿智”、“果决”这样的字眼呵。

紫禁城后宫这样的热闹，你方唱罢我登场，人人自危，人人自顾不暇，想来也是没有人能想起半个月前，这个后宫曾经有一个叫瓜尔佳氏初瑾的宠妃，她宠冠一时，风光一时无两。那时候人人羡慕她，人人嫉妒她，人人恨不得成为她。

而如今呢？

“娘娘，您起来呢？”寝殿的门被推开，采薇端着一碗药进来了。

那药的味道极苦，老远初瑾便能闻到，自从她苏醒那日开始，她便日日喝这样的苦药。采薇说，太医院的太医们忽然都忙的不得了，没有一个人有空过来她这延禧宫给她看病。

采薇只能依靠自己浅薄的医术，从素岚之前留下的药草里翻出一味苦药来给她治病。

采薇说，这味药叫穿心莲，素岚在的时候曾说，一个人若是能受住着穿心的苦楚，也就不怕喝这个药了。

如今文滢已经去了，素岚也不知所踪，剩下的初瑾却要日日饮尽这苦到极点的穿心莲，再受一次穿心刮肠之苦。

初瑾斜倚在锦被上，有气无力地看向采薇，淡淡道：“今儿外头怎么这样安静呢？”

采薇将药碗端到初瑾的唇边，殷勤道：“哦，奴婢嫌人多了吵闹，就打发了他们了，娘娘快起来，趁热喝了这药吧。”

初瑾却是凄楚一笑，心中明了，“什么是嫌弃他们吵闹？分明是那起子奴才们见我不得宠了，便树倒猢狲散了吧！”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娘娘身边有奴婢一个伺候也就够了，何须那起子小人奉承拍马？”采薇凝着一抹淡然的笑，帮初瑾吹了吹滚烫的药，这才递到了她的唇边，“今天是第四天了，娘娘喝这个药下去，有没有觉得腿稍微好一点儿了？”

初瑾皱皱眉，轻轻摇了摇头，看了看她毫无知觉地双腿，颓然道：“想来是不中用了，我下半辈子大约便要瘫在这床_上了。”

采薇干笑一声，也不知道找什么话来安慰她，想了想还是说：“娘娘别想那么多了，喝药吧！不为了自己，也看在这是文滢，文滢她生前，生前亲手种的药草的份上……”

采薇说到这里便哽咽住了，豆大的泪珠一下子滑落了下来，珠子一样溅落在药碗里，激荡起阵阵涟漪。

“你说得对，为了是她亲手种的，便是砒霜我也是喝的。”初瑾无奈苦笑，强忍着心中的悲怆，伸手接过采薇手里的药碗，仰头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