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芳家里有间自己的画室,摆满了各式画具,画好的画裱好堆放在一边,看起来杂乱无章却也充满了艺术气息。通常徐安安出去工作,方芳大多数时间都在这里度过。
因为方芳手指受了点伤,不太灵活,从而下笔总是不顺,干脆搁了画笔,拉着徐安安过来,让徐安安来试试。
徐安安对着一对工具,完全无从下手,她本就没有绘画天赋,对着这一堆专业的东西更是举手维艰。
方芳也不难为她,让她乱画就好,徐安安无奈,只得开始她毫无章法的涂鸦,看着方芳一脸兴奋的样子,不想坏了她的好心情,只能硬着头皮画下去。终于将一副完全不明所以的画给画完了,对着方芳无奈的道:“方老师,请打分。”
方芳拿起画笔,想了想很久又放下,神神秘秘的说:“还是以后你来打分吧。”
徐安安没明白她的意思,也没再多问,洗了手后,就回房了。打开手机,有一条未读消息,是陈宇发来的,问她昨晚睡那么晚,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徐安安觉得到底是方芳的家事,自己不好跟他说,只借口说自己忘了给他说晚安,中途醒了想起来了,所以才那么晚。
陈宇回信息说:下次忘了就忘了,又不是什么大事,好好休息才是最重要。
徐安安对自己的欺骗有些愧疚,却也只能这么圆下去:下次一定不会忘记了。
放下手机,徐安安一手撑着头,坐在桌前,发丝在指间纠缠着,一如她纷扰的心。甩了甩头,将这些扰人心绪的烦恼都抛开,从桌上拿了本书开始读,只有这样才能静下心来。
奶奶还在世的时候,徐安安还是很喜欢过年的,奶奶总是准备一桌子徐安安爱吃的饭菜,祖孙两人一起边看春晚边吃,偶尔父亲会过来看看随即便回去。
奶奶在的最后一年春节,没有按照惯例给徐安安压岁钱,而是将自己攒了一辈子的存折交给了她。让徐安安很是惊恐,不解其意,奶奶却只是让她收好,后来春暖花开的时候,奶奶便突发心脏病走了,连一句话都不曾给她留下。
后来父亲让她搬过去住,徐安安本意是不肯,毕竟那些事情都沉积在她心里,她迈不过去。可是破天荒的徐明的母亲也主动邀请她过去,徐安安觉得或许自己并不应该执着于过去的恩怨,以后的路那么长,或许她可以不再孤身一人。
徐安安去的时候只带了些衣物,剩下的都是书,徐明的母亲将堆放杂物的储藏室收拾出来给她住,小小的桌椅和一张单人床就组成了她的房间,徐安安觉得已是足够,只是很难跟他们热络起来,想着只要再给她一些时间,她一定可以克服心底的业障。
她不想给他们一家人添麻烦,自己的事情都自己来做,家务也都揽下来。徐明的母亲待她也算很好,让她好好读书就好,家里的事交给自己就好。徐安安很是心暖,觉得或许这些年来是自己错了。
前后不到一周的时间,徐安安又搬回去了,心底一片寒凉。最初徐明的母亲来问她奶奶都留下了些什么东西的时候,徐安安还只当作她是关心,并没忘别处想,还笑着跟她说着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比如家里的那口炒菜的铁锅,年纪比她还大些,比如那台一运作就吱呀响的风扇,比如……徐安安越说越多,那些都是她满满的回忆,却不曾注意到问她话的人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当问题问的越来越露骨,话说的越来越刻薄的时候,徐安安就是傻子也明白她的目的是什么了。见她撕下伪装的面具,露出真实的面目,徐安安并没有愤怒,只有麻木,她不应该抱有期待的,没有期待就不会难受了。
当天徐安安就搬回来了,进了家门见到屋内明显被翻动过的痕迹,自然是清楚是谁做的。只是那个人怎么可能找得到呢?存折放在奶奶遗像的相框里,她敢去查看吗?当时徐安安只是觉得贵重物品应该收好,而且那本来就是奶奶的东西,和奶奶的遗像放在一起并没有什么不妥。徐安安并没有过去查看,只是觉得可悲。
当晚她父亲就过来了,徐安安已经收拾好情绪在自己房间看书,对于他的到来倒也并不意外,干脆趁此机会把话说开。
徐父本没想到自己妻子竟是这般打算的,今日下班回去看到她一脸的愤恨,而自己女儿的屋子已经人去楼空。他搞不懂明明这几日相处的很好,怎么忽然就这样了。然而很快他就明白了,从妻子的咒骂中明白了。原本这几日可以算是这些年来最舒畅的几日了,没想到揭开了表象却是这般的内里。他仍是不死心,或许有折中的办法,可以将这几日安宁的日子一直维持下去。
徐父提议徐安安搬回去,他一定会供她读书。徐安安自然是明白他的意思,回去的前提是交出那人想要的,所以她无法接受。回去意味着她将来的人生都掌控在他人的手里,她不敢赌。
她还记得走前那人说的话,“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早晚还不是要嫁人?还不如趁现在年轻赶紧定个人家,不然等你年纪大了,好人家都被别人挑走了,你还能剩个啥?你要是肯听话,我可定给你安排个好人家。”
那人见她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又想了别的法子,开始撺掇她辍学打工。
徐安安听不下去,提着自己的东西,头也不回的走了。
徐安安觉得或许此刻她父亲确实是真心诚意愿意供自己读下去,可是以后呢,万一哪一天他反悔了,被那人说动了,她能怎么办,她不能将自己的命运交给别人,而且她现在尚有选择权,又何必多此一举。
徐安安拒绝了父亲,无论他怎么劝说和保证,她都丝毫不为所动,最终不胜其烦的说了些难听的话,自此也就断了联系,徐安安一人住在奶奶留下的房子里,所有的事情都只能靠自己,好在刘姨经常帮衬着她,日子过的倒也并不艰难。
高三的那年除夕徐安安在刘姨家吃了饺子就回到了家,在这样的日子里一个人住在空荡的房子里,心里多少还是难过的,她想起奶奶,想起去年祖孙两人还相依在一起,转眼便只余她一人。她记得奶奶跟她说:“安安,奶奶希望你可以安安稳稳的过一辈子。”“安安稳稳么?”徐安安低声说,她微笑着,眼泪却还是掉了下来。
时光匆匆,转眼又是一年到,方芳一家要去她爷爷奶奶家吃年夜饭,方芳让她一起去,她的爷爷奶奶都是很好的人,肯定不会介意,让她安心跟去就好。
徐安安觉得在这样家人相聚的时刻,自己不适合打扰,便提前和店里调了时间,改上夜班。为此方芳反而不太高兴,她明白徐安安顾虑什么,但是考虑到自己父母的关系,万一到时候吵起来,徐安安反而尴尬,也就没勉强她,只是觉得大过年的她还要一个人过去工作多少有些内疚,觉得自己着实能力有限,能做的地方太少。她不高兴的不是因为徐安安,而是自己,在现实面前,总觉得自己能做的有很多,但事实上并不多,更多的时候只能去面对它而不是改变它。
因为要通宵达旦的工作,徐安安中午打算小睡一会,却不想一觉睡的沉了,从窗帘的缝隙透进来的光亮显得天气有些暗沉,有那么片刻,徐安安有些恍惚,望着不知算熟悉还是算陌生的天花板,生出些不知此时在何地,今夕上何年的错觉来。看了下时间已经是下午四点了,睡了三个多小时,徐安安依然觉得头昏昏沉沉的。
看了看手机,有一条未读短信,是向阳发来的:起床给我发个信息,晚上我送你去上班。
想到那个少年,徐安安觉得原本沉重的肢体都轻松了些,想来他是从方芳那里都听说了,便给他打了电话。电话刚一打通,那边就接听了,倒是让徐安安惊了一下,但也没有多想。
向阳是中午跟方芳联系的,知道徐安安晚上居然要上夜班很是惊讶,方芳解释之后,虽然能够理解,但是依然心疼的很,知道她刚刚睡下,不好打扰,到了三点的时候又给方芳打了电话,得知她还在睡着,便发了这条信息,之后便时刻盯着手机,怕错过了,这才有了电话一通就接听的情况。
向阳想要见她,在这样的日子里,想到她是一个人,甚至还要工作就很难受,但是自己其实和方芳一样,做不了什么,只是想要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