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在王虎家蹭饭。
刚一上桌，冯昊是看出来这表叔这两年是真没少挣钱。
简单的一顿便饭，就弄了六个菜，什么小鸡炖蘑菇，山椒小炒肉，红烧肉，排骨豆角炖土豆，酱香三道鳞，最后一大盆野山菌吊的海鲜汤。
看他们这一家三口习以为常的样子，尤其是王虎他五岁的儿子，上蹿下跳的不肯老实吃饭，冯昊就知道这真的就是一顿便饭。
这简直了，日子过的是真叫他羡慕。
他甚至在打算等这些事儿都弄完，就在那凤凰山上起个小楼，等退休了他就带着媳妇来这里过过田园生活。
这叫……对，返璞归真。
反正五十年的产权，估计他都活不了那么久。
吃饱喝足，冯昊和王虎再次回到村委会，找着五爷……他应该叫太爷，在出生证明上盖了个红戳戳，这冯昊就备齐了最重要的一个手续。
在中国，改名字好办，改姓可有不少说道。
正事办完，时间还早，冯昊就独自一人来到了父亲的墓前。
这是一片用简单篱笆圈起来的墓地。
其实就是坟圈子。
一个个小坟堆参差不齐的排列着，条件好点的就用青石砖给砌成一个方形，条件差一点的就立块碑，后面是个小土包，不过最差的可能就是冯昊他亲爹这个了。
一块约莫三指厚的木板子插在土堆前，木板上用红漆写着亡夫王大宝之墓的字样，旁边还有一行小字因为年代久远已经看不清了。
冯昊凝视着面前父亲的名字。
最后一次是什么时候来的来着，好像是九岁那年的清明。
他还记得那年下着雨，路面很滑，母亲就这样深一脚浅一脚的给他拽到这里，还逼着他在满是泥汤的地上直愣愣的跪了一个小时，要知道那条裤子可是新买的。
为此他还跟母亲闹别扭来着，一路上都没有跟母亲说话，结果刚到家门口，母亲为了追他滑倒了，在床上躺了整整两个月。
好像就是自那之后，母亲走路就有点跛脚，没有了之前的利索。
想着想着，他眼圈红了，鼻子酸酸的，喉咙处好似有东西堵着，这种感觉他很熟悉，大二那年，冯聘婷出生，他得知今后的学费要自己挣的时候从有过一瞬间这种感觉，只是没有现在这么猛烈罢了。
他深吸一口气，狠劲儿的憋了半分钟再慢慢的呼出，如此反复几次之后，等这种感觉慢慢消散，他才张口对着父亲说了第一句话。
“快二十年了，您怪我吧，怪我不来看您，也是啊，您给了我生命，我却把您忘了个一干二净。”
冯昊一屁股坐在坟前，从包里取出早就备好的花园酒，这是母亲每次来都必买的祭品，然后自己喝一口，剩下的一点点的浇到地面上，她告诉冯昊，这样他爸爸就能在下面喝上一口。
“现在条件好了，咱爷俩不用非得分一瓶酒了，咱俩一人一瓶，我敞亮不？”
说着话，他拧开一瓶灌了一大口，酒很烈，他呛的直咳嗽，脸涨得通红，不知不觉眼泪就流了下来，顺着他的脸颊，流进了他的嘴里，流进了他的领口……
他就这样呆呆的坐在坟前，呆呆的望着生父的名字，呆呆的自己喝一口，然后再往地上浇一口。
一瓶进肚，酒量本就一般的冯昊已然有些微醺。
他伸手摸了一下木板，板子上的滑滑的，有的地方长出了青白色的菌类。
“你说你咋就走这么早呢，你咋就忍心丢下我妈那么好的女人，你知道她吃了多少苦么，你知道你走之后咱家的地被别人占了么，你知道你走之后我妈她晚上睡觉都要在屋里上一把大铁锁，你知道一碰雷雨天，她晚上就抱着我在被窝里发抖么，你知道么……”
他说着说着突然酒意上涌，开始越来越激动。
“你什么都不知道！！哈……我妈小的时候骗我说你是个英雄，是为了救人牺牲的，狗屁！！！”
“你不是喜欢喝酒么，来，就使劲喝！快点……喝个够啊！！”他把剩下的一瓶酒一股脑全浇在木板上，酒顺着木板滑落流进土壤，在地面上形成一小摊水洼。
冯昊随手摸了一把脸上的泪珠，将手里的空瓶子狠狠的砸在地上，整个人散发着暴戾的气息。
他该坐为蹲，手指着小水洼，戏虐道：“看看这一摊，像不像当初你醉酒之后溺死的那个小水坑？你回答我啊，这场景熟悉不？啊！你回答我啊！”
说完，他将头埋在腿间“呜呜”的哭了起来，哭声回荡在无人的荒坡……
过了许久。
经过这一通发泄，冯昊虚脱的靠在坟堆上，他望着碧蓝如洗的天空，喃喃自语道：“你也甭怪我不来看你，这些年我受了太多的委屈了，我可不像我妈，逆来顺受的对你念念不忘，真的，要不是你有个贼有钱的爹，我还真不稀罕过来发这脾气。”
“托你福，我现在也算有了点小钱，平平淡淡的把日子过下去应该没啥问题，毕竟我不像你，只会喝酒打牌，然后回家作威作福的熊老婆，我将来啊，一定会特别疼我老婆，不让她受一点委屈，一定不让她死我后面去，把自己身体弄的健健康康的，让她白发苍苍的时候在我怀里死去，要不，把她交给谁照顾我都不放心，每天让她快快乐乐的，让日子过得安宁有奔头，你信我不？”
“你不信？还别瞧不起我，这样，下次我来看你，我就给你带个过来瞧瞧，绝对是跟我妈一样好的好女人，羡慕死你。”
“……放心，你的墓我会找人好好给修葺一下的，就按这里最气派的规格给你翻修一下，咋样？省的以后我老婆来了，再误会我是个不孝顺的人，事先说好，我虽然对你有意见，甚至还有点恨你，但我可不是不孝顺啊，我只是需要活下去。”
“活着真好，但是咋就这么难呢……”
……
日头有些西落。
他看了眼时间，再不走就赶不上最后一班车了。
他拎起背包走了两步，回头看着木板上那“王大宝”三个字，面无表情的说道：“如果你真的在天有灵，就保佑我生个儿子吧，省的你爹那些财产都给捐了，我可不是什么善人，咱王家的钱还是留给咱后人花吧。”
“如果这事儿成了，我考虑考虑让你孙子认你这个爷爷。”
说完，他扭头就走，再也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