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们在忙碌着一条路走到黑，就错过很多沿路的风景。黄老四在监狱的日子要比以前更加苦恼。后悔，难过，本来平静的监狱生活又多了报仇的念力。和他同屋的几个人都是老犯人。睁开眼就乐呵呵的过一天，每个人犯错的理由都差不多。规律的作息时间，还有人和自己聊天，便很少能在他们的脸上看到苦闷。赵哥对这种变化叫“创伤后的宁静”。
老赵担心黄老四想不开，隔几天就去看他一趟。后来老四掌握了规律。这天老四在打扫阅览室，老赵和门口的狱警打了招呼推门进去。老四擦着书柜上的书没回头，“我不会想不开的。你不是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忙吗？不要总过来看我，耽误你的时间。”
“顺便过来看看你。本来是不太想说的，老柯那个人得了很严重的病。最近在医院治疗，你有什么话想对他说的吗？”老赵找话题想和他聊聊，发现也就老柯的事能引起他的兴趣。
老四摇摇头靠着墙，眼中没有往日的精神。“希望他不要太愧疚。我做的事按照自然法则，早该死刑处理。钻了空子不说，留下的后患坑了所有人。有时候我在想，如果没出生该多好？父母不会为我操心，认识的朋友不会为了我受伤，跟着我的弟弟会有个幸福的家。”
“话也不能那么说。”老赵看着他颓废的样子，还是本能的想说点好听的话劝劝他。“得分遇到什么样的人。我少年时期也很喜欢惹事，被老师教训一番后他问我以后怎么打算的。我摇头说不知道。那会什么概念也没有，以后的生活对我来说看不见摸不着，他就对我说穿制服的人一身正气看着威风凛凛。从我上班的第一天开始到现在，也没老师说的那样。谁知道是社会风气这样，还是人们喜好变了。”老赵一边说自己的事情一边观察老四的反应。
老四看着窗外，嘴角微笑上扬。“你真是遇见了好人。”
小海的事情调查进展不多。木心从公安局出来上了采访车，和摄像大哥偶尔交流一句。工作笔记本里零散记着警官们说的话，看了十分钟后总结起来就是李二涛可能把小海当成对手派来挖他黑料的探子。没有监控，只有几个怕事情找上自己的人说了几句，也不能作为有力证据。法医认为小海身上的伤情像是专门练过搏击的人。出手力度差不多，专门往肋骨上打，在肋骨骨折的疼痛中问话。要真的是这样，那小海在死亡之前真的太痛苦了。
获得这样的消息该怎么发出去？木心靠着座椅失望的看着天空，真是这样的话那一晚他会是多么绝望呢？一个普通的人想要说真话，就这样让他正义之举随生命终结吗？证言可以被篡改，应该能找到不被推翻的证据吧？想到这里，她掏出手机给何东拨通了电话。
说明自己的意思后，何东在电话那头沉默了。自己正和组长汇报所有的线索，让木心掺和进来会是好事吗？想到这他对木心说：“你先等一下，我正汇报工作。一会再联系你。”挂断电话，他抱歉的看着组长。组长五十多岁的人，除了头发白的早还真没有特殊的地方。平时的他喜欢穿一些柔软舒适的衣服。眼皮有点下垂，看起来像是一个老酒鬼。但只要他经手的案子就一定会追查到底。虽然上头对他破案的时间颇有微词，却还是在众多人选中推举他接手。按照何东和同事聊天时的分析，组长就是鹰一般的眼神，土豆一样的外貌，扔在大街上都没人能发现他的与众不同。
听着何东挂断电话，组长睁开眼睛问道：“现在这样的情况，只有两种人对咱们感兴趣。第一是记者，第二是罪犯。看你回答的样子很慎重。是你认识的记者？”
何东不好意思的点头回答：“又让您猜准了。她一直在抓金硕建业相关的消息。前段时间还被人家告到法院。现在是默默搜集证据，她给我打电话肯定是想合作获得第一手爆料。”
组长抱着肩膀晃着脑袋，“和记者合作我倒是没觉得不方便。这样，你把她叫上你来。我聊聊在决定要不要合作。”
听着组长的决定出乎他的意料。想着事情要是有变化，木心就不会天天在自己耳边叨叨案子的事，自己也就不用躲在这里的值班室不回家。于是他给木心发了短信告诉她自己的位置。
进门口和组长寒暄几句。木心就直奔话题。“组长你好。我叫罗木心。感谢你能让我上来面对面说话。我们可以合作吗？”
组长给木心倒了一杯茶水，放到她面前说：“给你五分钟的时间来说服我。”说完他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时间。何东也为木心捏了一把汗，这也关系到他能不能回家睡觉。
木心眼珠一转，“金家的生意从偏门走到中正，看起来很光鲜的外表，不断地做着慈善却收到很多流言。眼睛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我一定要接触到核心。不能让受冤枉的人，一辈子背负莫须有的罪名。”她说的话很漂亮。何东在心里默默给她竖起大拇指。
组长听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起身背着手往办公桌边走，“舆论是双刃剑，一个词用错就会得到不一样的结果。我要找的是联手的伙伴，可不是给自己挖坑的猪队友。就随便点按照你的想法去说。”
木心看了一眼何东，他点点头意思是可以信任组长。木心鼓足勇气说道：“咱们的身份都是容易被攻的职业。我想在敢去闯祸的这几年，真做一些实事对得起自己当初的初心。如果错过今天的机会，过不了多久我就会被清扫出门。我不想因为自己的犹豫而后悔……”
要做的事情有很多。木心从书包里掏出自己准备好的资料，她双手交到组长的面前。看着木心的眼睛，组长微微一笑接了过去。他看着资料，另一只手招呼他们坐下。过了一会他笑着对木心说：“我不能说你直觉敏锐，这样会激发你的傲气。好好干，身有正气不怕埋进灰堆里。我说不出什么漂亮话，体现你的实力就用实际行动吧！”
组长看着他们俩，开始安排任务。“人证物证越多越好。走到百姓中间，木心的亲和力要比你强的多。你们俩搭档一起去吧！不过你得答应我，任何消息首先经过同意在发给你们领导，中间间隔一周时间。我不会耽误你的工作，七天的时间差也是不让对方抓住机会反扑一口。”木心认真的点头。组长挥挥手，“去忙吧！你们找谁做搭档要尽快，想好了就把这个人的资料报上来。现在需要低调，你们要记住了！即使低调也会有人挖门盗洞来探听消息。保密…切记。”
关上门。木心用手肘推了一下何东，羡慕的对他说：“你真是遇到好领导。不用部下多说什么就都知道，交流过程中没一句废话。阿呦！简直就是我设想中的人生导师。没想到今天才遇见。事情结束后，我一定要单独采访他！”
何东撇撇嘴，木心看他是有话要说，就一直盯着他不让往前走。何东拗不过她，“我们组长的故事说一天也说不完。你也知道老警察的故事有很多，惊险的，温暖的。只是他不太愿意说这些。找对人的话还有可能，你能行吗？”
“说了这么半天，你们组长叫什么啊？我之前打听来者，他们都说组长是不敢得罪的主。各个捂着嘴躲我。”木心抱怨道。
何东乐得直不起腰，“他们说的没错。组长叫沈大军，以前的故事或多或少都有掺水的地方。只有和他朝夕相处，才会发现他只是一个普通马上到退休年龄的前辈。多年养成的习惯而已，让他们越传越离谱，后来他就拒接所有记者的采访。不过这次他主动让你参与进来，应该是第一次。”说完他想起还有事没办完，一溜烟的往办公室跑。木心跟在他的身后像牛皮糖一样寸步不离。
事情有两面性。张奇约代乐要一起找那些被坑的供应商，每家找起来多少有些费劲。当年收据中复印留下的十家，有五家改行做了别的工作。有两家人联系不上，还有三家和金硕建业还有生意上的往来。而今天两个人正是要找这三家老板要好好聊聊。
站在建材商城的门口，代乐犹豫怎么开口。张奇为此也很着急，试一下也不会有什么很好的结果，不试一下的话又觉得没有用尽全力。正犹豫着兜里的手机响起来，掏出来一看显示何东的名字。
“忙什么呢？”何东在电话那头问道。
张奇看了一眼代乐，答道：“忙着找证据呗。代乐当年记录的几个供应商还有三个在建材市场做生意。我们正琢磨要怎么进门呢！”
何东在电话那头笑道：“木心还真是神算啊！别想了，跟我去那五家吧！简单了解一下他们在做室内装修和壁纸店的生意。赚点小钱，还算遵纪守法。把你位置定位发给我，现在过去接你俩一起去。”说完他挂断电话。张奇虽然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但今天出门一定得有收获。抱着这样的想法，他和代乐站在公交点等候。
十分钟后何东开车停下来，摇下车窗要他们上车。
木心在副驾驶给两个人发了要拜访人名单。代乐惊讶的张大嘴巴，“你的意思是说今天见所有的人？这可能吗？”他转头看着张奇觉得难以置信。
何东答道：“招呼他们来理由是消防安全，毕竟做家居装修的人对这方面容易疏忽。不过他们能不能说实话，这就得靠你们的本事了。我能做的就是在合理的情况下提供信息。木心你做记者经验肯定比我们多，话题由你牵扯。代乐就提出自己的疑问。张奇作为律师，法律上会出现什么后果你可要及时说明。”
张奇看完资料心里多少有了底。“没问题。不管是吓唬还是拜托，肯定不会在法律上钻空子。唔，今天可一定要有收获啊！”
木心并不这么觉得，“好不容易躲过那帮人的威胁，现在又要重新卷入是非之中。换做是我也不一定能接受任何人的提议。除非有十足的把握。就像老代，要不是把自己置于绝境，为了说一句真话得有多难。只能看看这些人的觉悟了。”
到了管理商场的办公室。五个男人围坐在一起彼此看着对方。何东第一个进门，招呼他们给自己让个位子，这样八个男人围在一起。木心坐在角落的椅子上准备好录音笔。
其中一个人问道：“您是干什么的？我家店的消防安全上周刚检查过。你们不是来找我要钱的吧？”
另一个小声说：“看着不太像这一片的人。”
代乐摘下帽子，看着每一位的眼睛说：“那你们还认识我吗？”
木心看到那几个人明显向后一缩，看来都认识代乐。她把录音笔拿在手里，开启录音键。
“你们离开之前，我曾经保证给你们讨回公道。后来我被诬陷有经济问题。被公司开除也咽不下这口气。前段时间想到用自己的死亡得到媒体的关注。被救活后想着老天是给我机会，让我亲口说出这些真相。所以我厚着脸皮来找你们。”代乐的声音很低沉，看着每个人的脸色，不是在祈求而是在诚心的道歉。
其中一位年长的大哥想了想说：“我们都知道你的遭遇。兄弟几个想做诚心的买卖，事情发展到那样的地步，是我们都不想看到的。既然事情发生就让那些事情过去吧！”
张奇觉得此刻说话才是最恰当。“我是代乐的律师。我们都可以对金家做的那些阴暗事情置之不理，但我们对不起那些一心期盼入住的住户。说着天花乱坠的广告词，搬进去却是豆腐渣的房子。谁会安心接受这些呢？”
何东也接着说：“事实上威胁你们的人，正在用同样的方式压迫供应商。蛮横的横跨很多行业，法制社会就应该用法律来惩治那些触犯底线的人。为什么要让老实本分的生意人忍气吞声？胡作非为的行为是时候停止了！”
话音落下。五个男人交换眼神，大家谁都不愿意先开口。代乐勉强挤出笑容，艰难的开口对他们说：“大家不要有负担。当初是我许下的承诺，时机是我没有把握好。现在你们能过着平静的生活，我不能有过分的要求。当初李二涛带着人去威胁你们的家人，我和小海都看到了。可惜小海在最后还选择站在我这一边，才落得被杀害的下场。我还傻傻的相信他是回家或者害怕去别的地方打工了。”
说完这些话，代乐起身往屋外走，他擦着眼角的泪水。说道小海的事情，也是自己最难过的痛。可是眼下没有什么如果。张奇本能的追了出去。
何东起身对五个人说：“有什么话都可以给我打电话，这是我的名片。”他扔了一张名片在桌上，木心也起身留了一张自己的名片。
张奇拍拍代乐的肩膀，“你说的很好。无论他们帮不帮忙，也都是对以前的事一个交代。放宽心兄弟，起码你身边还有我呢！”何东赶了过来，“谁说只有你这个律师啊？不是有我这个警察，还有伶牙俐嘴的记者吗？”
代乐欣慰的看着他们，笑着流下眼泪。只是他们没看到，那五个人站在门口一直注视着他们直到离开。那个年长一点的大哥手里攥着那两张名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