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山重疑无路
作者:怪味薯片      更新:2019-09-11 10:04      字数:5254

轸水蚓垂首站着,额上渗出了冷汗,洞内静得很,座上的人一言不发,闭着眼,座下的人喝着茶,似是悠然自行,这样的气氛更叫他觉得胆颤,连大气都不敢喘。

他才刚回到血月教不久就被叫了过来,诚惶诚恐地在这里站了许久,这心惊肉跳的感觉就像是凌迟一般。

“桑柠那丫头去哪了?”座下的人站了起来,正是血月教的左护法明晨。不知详情者,初见她容貌,还会以为她正是花信年华,可实际上,她已是四十有余了。

她将这话问出口,轸水蚓倒是松了口气,不似方才那般紧张,好歹是开始问了,这最熬人的便是等的过程,

他虽好过了些,但还是回答得小心翼翼:“小的不太清楚。”

“不清楚?”明晨慢慢向他走来,“那丫头平日里最喜欢使唤你做事,你会不知她去了哪里?”

“回护法的话,桑堂主做事,向来不和小的说,小的也不敢问,她离去之时,我只听她似乎提到了乌华门,但是否真去了那,去做什么,小的是真的不知。”他说这话时,很没底气,偷偷瞟了眼座上的人,生怕不合了他的意。

“那宁自行呢?前段时间你不是一直与他在一块么,他又去做什么了?”座上之人突而睁眼睛,眼中寒光径射向轸水蚓,轸水蚓腿下一软,几要站不住了。

那座上的,正是血月教的教主周任萧。

“小的是朱雀堂的人,青龙堂堂主的事,小的哪敢过问。前段时间小人的确是与宁堂主在一块,可后来宁堂主便抛下小的径自走了,小的也不知他去了哪里。”

明晨转过身,望向座上的周任萧,“想来是去追百里念了,那丫头能两次从宁堂主手中逃走,本事不小,想必宁堂主心里怒得很。”她想了想,又回过身,语中带笑:“听说,那百里念是你捉回血月教的?”

这事不知是谁告知的明晨,可事到如今。轸水蚓知是躲不过,明晨话一出,他便双膝着地,跪了下来:“当初小的见那姑娘水灵,便想着捉了来给明护法练功,未想那妮子那样厉害。求教主饶命,护法饶命!”

明晨忽而笑了,斜睨着轸水蚓,问道:“我听说她容貌无双,那么,比我如何?”她虽容貌保持得好,但四十之人,二十之貌,笑起来,脸上显得极不协调,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轸水蚓微微抬了抬头,又赶忙低下头去:“她自然是比不得护法的,护法美貌,世间有谁能及,便是千万分之一也不能的。”

明晨听这话笑了出声,用食指点了点轸水蚓的脑袋:“假话,但我喜欢。”

轸水蚓自然不敢陪着她笑出声,周任萧还在座上。这个教主性格古怪,疑心极重,他一句话,便可以叫他死无葬身之地。他在他面前不敢说假话,现在他说了真话,但周任萧若认为那是假话,这一劫,他也是躲不过的。

“血月教守卫森严,百里念本是进不来的,你却将她带了进来,她大闹血月教,让教主丢了面子,你说,该怎么罚你才好?”她说着,脸上的笑又变了:“桑堂主有意偏袒你,欺瞒教主,也应是要罚的。”

明晨说完,看向周任萧,等着他做决断。这次那丫头的错落在她手上,她不得好好一整整她。

周任萧从座上走下,说道:“你为血月教也出了不少力,便先留着你这条命,协助明护法去将百里念捉回,这次便只断你一指,以示惩戒。”

周任萧说着,便要离开了,明晨还想说,周任萧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她便禁了声,将一腔怒火全憋回了肚中,脸上僵着笑,目送周任萧离开。待周任萧离开后。明晨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教主完全没有提及桑柠,便是有意要放过她。桑柠这丫头是教主从小一手带大的,她仗着教主对她的宠爱,平日里也没把自己放在眼里,教主也有意偏袒她。总有一日,她总要叫桑柠那丫头好看。

她恨恨地想着,瞥见地上还跪着的轸水蚓,想着他是青雀堂的人,心中怒火更盛,抽出身旁教徒的刀,一出手便削去了他的两根手指。她见轸水蚓痛苦地捂着手,面色发白,笑了出声:“不好意思,轸门主,没掌握好力道。”

她鼻中“哼”了一声,将刀丢在地上,转身离开。

轸水蚓进来才一柱香的时间,可却觉得已过了好几个时辰。

容真与百里念分开后,先去替杨劲廷煎了药,将药送过去后,又嘱咐了杨劲廷一些事项,才回了房间,她的住处与百里念的住处虽在一地,但也隔着一个院子,院外还隔了一小片樟树林。她独自一人进了房,正准备在桌前坐下,房门突然被关了起来,她惊得站起来,拿起桌上的手杖,第一反应便是要冲出门去,但房梁上落下一人,阻了她的去路。

她见了落下来的那人,几是目瞪口呆了,她万般没想到宁自行会在乌华门中,更没想到宁自行会出现在自己的房中,他是如何得知自己住这的,抑或是,这只是个巧合而已。

巧合?哪那么多巧合,宁自行这神色,分明就是冲着她而来。

“脚好了么?”他的声音冰冷,不像是询问她的伤势,倒像是审问犯人。其实他方才看见她走路的样子,知道她已无大碍,但他不知要先和她说什么,所以还是问了出来。

容真赶忙定住神色,觉得不好叫他看出自己的慌乱,可是一开口,她的语气却出卖了她:“好,好了。”

她看向宁自行,他的神色一如既往,并没有接着她的话说,而是看着她。屋中陷入了一种尴尬的沉默之中。她不知道怎么开口,想了想,便要问他为何会在这乌华门,却见他将目光移到了她身后,容真扭头一看,发现宁自行看的,是她放在桌上的铁杖。

她脸上一热,挪了挪身子,挡住宁自行的视线。

她不知道,她这一挪,在宁自行看来,有些欲盖弥彰的味道。

“你来乌华门做什么?”这话不是容真问得宁自行,而是宁自行问得容真。

这问得有些反了,明明应是容真问他才对,他是血月教的人,与乌华门是对头,怎么来了这?的确,这个问题应是她问才对。

“你来这做什么?”她还未张口,他又重复问了一遍,将她想说的话生生逼了回去。

她只好妥协,准备回答宁自行,但又想到上次宁自行捉了百里念,这次难不成又是来捉她的么,所以,她当然不能告拆宁自行自己在这是因为念儿也在这。因此,她只含糊答道:“来这办些事。”

她这么回答,是想着多争取些时间,倘若他真的是来捉百里念的,她说不定还有机会通知百里念,让她做好防范。可宁自行一开口便戳穿了她的心思:“你放心,我这次来不是要捉百里念的。”

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他去做。

看来他早便知道百里念在这了,容真稍稍放下心来。

“你明日便离开乌华门。”宁自行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让容真摸不着头脑。他又说了一句话,似在自语:“这里的水,可不浅。”

她还以为宁自行有什么话要说,可是宁自行转身就要走,并没有要与她解释的打算,他本可以不来见她,可他想看她身体如何,才来见了她。她追出房门,想喊住他,却又有些犹疑,而在她犹疑不定时,宁自行便已没了影。

宁自行的话叫她心绪不宁,她独自在门前徘徊了许久,这乌华门里到底藏了什么秘密?他为何让自己走,难不成血月教要对乌华门动手不成?她心里越想越不安,举步便要去寻百里念,却发现墙角头坐了一名黑衣的女子,那女子看着她,一脸玩味。那女子所处的地方有棵大树,挡住了些视线,是以方才她才没发现。

容真见那女子有些眼熟,便觉奇怪,待回想起来,不禁大惊,这不便是她跟踪轸水蚓时所见到的女子么!今日她虽着一身黑衣,却一点也不能减了她的气质。只是若真如念儿她们所推测,她不就是血月教青雀堂的堂主桑柠么?

黑衣女子和确是桑柠,她并未离开乌华门,只是藏了起来。方才她看到了宁自行,自是惊诧万分,她见宁自行从这院中出去,便想看看这院里住的是何人,却没想到是一位清秀雅致的姑娘。

这是顶有意思的事,宁自行那冷冰冰的人也会动情么?

容真见了桑柠自然很戒备,几是要肯定方才自己的想法,可是那女子见自己发现她后,却是对自己一笑,笑得有些古怪,便即刻离开了。

这短短片刻见到的这两人让她有些措手不及,她不及细想,迈开步子便向百里念的住处跑去。

只是她跑着便放慢了步子,至百里念的院前时,便停了下来。

她该怎么和念儿说,说血月教要对乌华门动手么?说宁自行来找过自己么?可是她该如何和念儿解释宁自行为何来找自己?

宁自行与自己的关系,连她自己也说不清。

可是,血月教两大堂主都在乌华门,这显然是极不寻常的事,她总不能对此闭口不言,先告知大家,让大家想个对策,做好防范也好。

她脑子里现在乱得很。

左栾拿了百里念爱吃的甜点过来,这是他方才特意去厨房亲自做的,念儿最近嘴馋,总嚷着想吃糕点,之前一直在路上,未得什么条件,现在他便借了乌华门的厨房,试着做了一些,也不知合不合念儿的味口。

他端着碟子,远远地便见容真站在院门,心事重重的样子,他走上前,想和她打声招呼,但她似乎并未看见她,转身往自己的住处走去,她显是在犹豫着什么事情,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片刻,才又迈起步子离开了。

左栾心中觉得奇怪,他走进院中,百里念正靠在桌上打着盹,听见有人来了,忙抬起头,见是左栾,便笑道:“我还以为你歇下了呢!”

“我倒是没有午休的习惯。”左栾走进屋内,将手中的碟子放下。百里念见碟中竟是花花绿绿的糕点,心情大悦:“栾哥哥,你上哪找来这好东西?”她拿起一块,张嘴便咬了一口。

“你前段时间总说想吃清夕婆婆做的糕点,我便给你做了些,只是我手艺不如婆婆,也不知你喜不喜欢。”他替百里念斟了一杯茶,放在她的面前,恐她吃糕点的时候噎着了。

百里念未想到这糕点是左栾做的,只当是他去厨房寻来的,现在听他这么一说,心中又是一阵感动:“喜欢的,栾哥哥做的,自然是喜欢的。”

左栾见她这样,便笑了,他想起来时容真在院外徘徊,便向百里念问道:“容真刚才可是来找过你?”

百里念摇了摇头:“并未来找过我,栾哥哥,你怎么问起这个了。”

“我方才见她在你院外徘徊,不知是被什么事困扰,一脸为难,在那犹疑许久。”左栾将方才的事说给了百里念听:“我本想与她打声招呼,可她没看见我,未进来便离开了,我还想着是不是已经找过你了呢!”

百里念听了也是觉得奇怪,照栾哥哥的话,容姐姐来这应是有事与她商量,可为何又离开了?是有什么不好开口的事么?她也觉得此次相逢,容真心中似乎藏了些事,她相信容真的为人,不会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来,所以容真未说,她也就未曾主动问起。

“女儿家的心事,你怎么能猜得透?”她笑着回道,看了看外面的日头,又想起今日寻药之事,不禁感叹道:“这乌华门可真是个是非之地,唐宣莫名被人杀死了,杨劲廷被人下了毒,治病的药方还被人换了,这里面不知是怎么个因果。”

“这乌华门的水比我们想象的要深。”左栾说道:“唐宣的死因我们既然着手调查了,便将它查到底,不如我们去唐宣的房间看看如何?”

“自然是好的。”

唐宣的房间在乌华门的西南角,并不在热闹地。唐宣性子薄凉,待人不怎么亲切,他生时便少有人来这,他去世后,这里便显得更加冷清。他的徒弟陈方知还是每日来打扫唐宣的房间,陈方知很小便进了乌华门,因着老实,常常被人欺负了去,唐宣见了,便收了他做徒弟,那些平日里欺负他的人因畏惧唐宣,便也未再为难过他,而唐宣平日待他还是不错的,现在唐宣死了,想来乌华门中最难过的,就是他了。

左栾与百里念躲在暗处,待陈方知离去后,才悄悄地进了唐宣的屋中。百里念本来想叫上容真一起,可容真不知去了哪,她只好做罢。唐宣的住处看上去简洁,未有过多装饰,但仔细看来,还是可以发现唐宣是一个极讲究的人。他的外屋倒是没什么,只是走进内屋,不说别的,单说这屋内的书桌书架,皆是用上好的乌木做成的,样式简单但不失雅致,就不知要费多少心思才能寻得。屋内书架上摆满了书,整整齐齐地罗列着,类别分得很清,书桌左上角分别置着一罗纹龙尾砚,一墨玉笔冼,乌木制笔架、笔挂镇尺各一,笔架上还挂着一串千眼菩提,共十二颗,应是唐宣平日里用来把玩的。

屋内还挂着一幅字画,百里念并不擅长此道,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左栾见她望着这幅字画,便也上前。

“是太息道人的真迹。”左栾赞道,“真是难得!”

百里念见左栾的神色,便知他喜欢这字,只是她并不曾听说过这号人物:“未曾听说过,不过栾哥哥你既说难得,想来是个了不起的人了。”

“太息道人的字确是一绝,他因脾性古怪,得罪了许多人,因而连着他的字也未受人追捧,遭人冷落。但凭心而论,这世人书法出其右者,能有几人?可惜他未能成为大书法家,最后郁郁而终,死前将他所作的字画付之一炬,因而现今他的真迹少得很,真是可惜!”

“听起来,是个心高气傲的家伙!”将自己的心血全给烧了,有些像是和自己怄气。若是她,她才不这样做呢!

两人往里走了些,越过屏风,才发现里面墙上挂着一幅画像,画像底下是一木桌,桌上摆放着祭品,插着香。香还很长,应是陈方知刚刚拜祭过,那这画像上的人便是唐宣无疑了。

百里念未见过唐宣的面,当时在灵堂拜祭时,也已经盖了棺,所以唐宣长得何样,百里念一点不知。只是她现在一见这画像,便抓住了左栾的袖子。

“错了,错了。”百里念嚷道,“我们被轸水蚓给诓了。”

“怎么说?”左栾见她一脸懊恼,知道她必是看出了什么破绽。

“当日与我交手的那个可不是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