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如今是罢了世容的官位。我倒是觉得这样没有什么不好。至少能避开丽景城里的风霜雪雨。只要卞家当道,世容再为官入朝很难。
今年是新元二年。峰儿十九了,想着我和世容这场婚礼是遥遥无期了。是时候先把峰儿和芳苓的给办了。
因着朝廷在新元一年罢免、流放、甚至杀害的官员不计其数。朝廷正是缺人的时候,朝廷缺人,卞家便一个个的举荐保官,凡是瞧瞧哪个新官要是姓卞,多是与卞家有亲戚。或是突然哪个商人当了大官,那就是银子送到位了。当的都是肥差,比如工程建设,城外要修避暑山庄,招了好多工人,大兴土木。
峰儿因着会点功夫,又上过学堂,被选上当了参军。我家既没有送银子也没走门路,峰儿这兵当的,刚被选上就要去大同。大同是什么地方,如今朝里有点关系户的将军们都不愿去,随时可能掉脑袋的地方。
我不同意峰儿去,他执意要当兵,若是想当可以,我便再破点财为他某个好点的地方,至少在离我近的地方也行。实在不想他去那么远。可是峰儿不愿意,他不喜欢让我去走门路,他甚至觉得去大同正好是个可以锻炼自己的机会。
我心里担忧的很,让世容也去劝劝峰儿,世容上过战场,打过仗,杀过人,知道是怎么一回儿事儿,峰儿初出茅庐,什么都没见识过。怕他是一头热血。
世容不去劝倒好,一去反而回来劝起我了。什么男儿志在四方,现在不出去见识见识,要等到何时,难道让我这个姐姐养一辈子。我又去问了芳苓的意见,这姑娘毫无意见,只一点,峰儿去哪,她去哪。
是啊,峰儿长大了。我一直把他当孩子看,不知觉,都比我高出一头了。当年那个又黄又瘦的小孩儿,如今长成一个俊俏的公子了,皮肤倒是随了我,不那么白,男孩子黑点的好,看着健康。
朝廷里给的时间不长,剩下这一点儿日子。我开始准备他俩的婚礼,因着十万两银子没了,手上这些日子周转的很慢,很多东西都没有银子可买。我又当了些宝贝,想起这些宝贝,所当的当铺估计不少也是张玉修开的,说来奇怪,有半年多了,没见过张玉修了,对我而言,他就像是突然人间蒸发了一般。帮了我那么大的忙,都没有机会再谢谢他。
为了峰儿的婚礼,我特意给府里上下所有人都备了新衣服,府邸在半月前都大清扫了一番,峰儿的新房专程找了老点儿的婆子们按照这个时代的规矩,一点儿不拉的该拉花的拉花,该扯红布的扯红布,该放枣儿的放枣儿。
大婚那日,我自己一身艳粉镶花大衣,世容一改黑色外衣,批了件紫色裘衣,我该请的人都请了,什么我也不识的亲戚,老邻居,生意伙伴,就连往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姑姑都屈尊前来了。若非手头紧张,定要将峰儿这婚礼办得更满城风光。
这一日好不热闹,府里许久没这么有人气了。大红灯笼从门口挂到了街头,来看热闹的人都不少。峰儿大婚,总算了了我一桩心事。
那日披着红盖头的芳苓极美,只瞧那一身大红,看着都喜人。心里想着自己何时能穿上这么一身呢?世容在一旁帮我招呼着,我在忙乱中抽个空闲,问了他一句:“新娘子好看吧。”世容怎会不懂我这话的意思,奇怪的很,那日世容的笑很勉强,外人瞧不出,我看得出,“好看。”世容说罢这话,像是有意避开我一般,微微笑着又招待认识的人了。
忙碌的一日很快过去了。我累得不到傍晚便倒头就睡。
世容当晚回了自己府邸。
自他从牢里出来后,说话虽与以前无常,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似乎变更更加沉稳了。很多时候,我有意想带他散心,提议去白云阁,都被他以修养身体不易劳顿拒绝了。不易劳顿?他现下每日都要练功。哪里像不易劳顿的人。
峰儿不日便随军去了大同。我也忙着准备行李,交代芳苓,没怎么顾得上世容。峰儿都已娶妻,我们又要何时才能办婚礼。去看姑姑时,高婷茵问过我好多次,现下正是好时候,他既不用随军远去,这也都新元三年了,可以举行婚礼了。怎得到了跟前没音儿了。是啊,我也奇怪。世容提也未提,我一个女子,难道要向男的求婚不成?高婷茵悄悄问我道,“莫不是他又瞅上别家姑娘了。”我信任世容,绝不会如此。“那你也不看看你多大了。二十二了。”高婷茵再次提醒。用我这现代人思想来考虑,二十二不大,还算早婚。年纪我倒是不介意,但是世容,我还是想问个究竟。
这些日子世容白日很少来我这里,只有晚上偶尔来用个晚膳。即便如此,我还会按照时节准备他爱吃的,冬月里还会提前烧酒。
这日午睡过罢醒来时已近申时。我抱怨柳絮:“怎得不叫我起床。”这丫头倒是被我惯的了,叠着冬被嘟囔道:“小姐,您整日忙生意,有几次午睡过一个时辰的。今儿难得您睡到现在。舍不得叫您。”我笑道:“你还有理了呢。晚膳准备好了吗?”“都备好了。”
梳妆打扮后我又到厨房看了一看。冬季干燥,专门炖了几盏燕窝。
太阳刚落到房门,世容便来了,我接过他的皮裘挂在一旁,柳絮打了热水让他洗尘。我无意低头撇了一眼,他鞋上有泥。
吃饭的时候,我问道:“你今日都去了哪里?”世容随口道:“哪里都没去。”世容何时在我面前说假话了。我看着桌上的饭,越吃越没味道。放下了筷子。心里想着,眼前这人,自从牢里出来后,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他心里有事儿,没对我说。
世容见我没吃,问道:“怎么,不舒服吗?”
我摇摇头。
“那为何不吃饭啊。”世容问道。
我正色的问他:“你今日可是哪里都没去?”世容瞧见我这模样,低头瞅了眼自己的鞋,笑笑随口道“哦,我想起来了,今日出去买了点东西。所以脚上才有土。”
怎得他说这话,我心里有强烈的感觉,是假话,可也说不出一二三来,只是感觉。
世容把菜往我跟前推了推,笑着对我道:“缘儿呀,你这脑袋瓜整日想什么呢。”看着他一副随意的模样,难道真是我想多了。
这顿饭我吃的很生涩,又嚼了两口,就觉得饱了,吃不下了。
“可是不和你胃口?”世容问道。
心里有事儿不知该如何开口。世容不提,我总是憋在心里也不好。柳絮收拾了饭桌,我让丫头们先下去。
世容也发觉了什么,收起了笑容,忙问我是怎么了。
怎么了?我要如何开口呢?低头摆弄着右手手腕上的五色绳,这绳带了多年,被我磨的似乎细了一些。世容拉过我的右手,看到那绳道:“回头再送你个新镯子。”我哪里需要一个镯子。
想说的话到嘴边又给咽了回去,自己心里给自己打气,总不能他一日不问,我一日憋着吧。深深吸了一口气,“世容,我问你,准备何时娶我?”
世容先是呆了一秒,又若有所思想了想,低头拉起我两只手,放在自己的掌心中,默了半晌,道了句“缘儿,再等等好吗?”
我注视着世容,心里这次很确定,他有事。至于有什么事儿,他没给我说,多半也能猜到,肯定是朝廷的事儿,世容是在战场上经历过生死的人,原先是我把他想简单了,牢狱之灾他应该不是怕,而是要开始反抗了。想到这里,更担忧了一分。
我点了点头,一声:“好。我等你。”
多久我都等你。
那日过后世容有些事儿不会再瞒我,通常,他有事儿要做便会告诉我他在忙。具体忙什么,他不说,我不问。
新元二年这个年过的异常的冷,峰儿第一次不在我身边过年,大同那边冷,年前我便托了人运了布匹毛皮过去。
腊八那日,大雪。这样天世容不会来了。
偌大的府里,感觉安静了好多,我叫柳絮提前备了些蒜和醋,闲暇之余想起以前在家里和父母腌制腊八蒜,索性来这里也再创个新吃法。雪透的纸窗通亮通亮,屋内的炭火烧的通红,丫头们一掀帘子进屋,就会带着一阵凉风,叫人在这个冬季好不清醒。
腊八是一年最冷的一日。
一个噩耗从腊八那日传遍了大街小巷,王明之最小的么子在这个冬季不在了,据说小孩子是突发疾病,王明之请了韩大夫前去,韩大夫给出了药方,那方子里的一剂中药只有夏时才有,又是缺一不可的,城里的药铺都没有,再去南方的药铺买药,来回路程来不及了。而宫里的太医院则备有此药,巧不巧的,等到王明之去宫里要是,宫里的药说是正好被卞家小孙子给用完了。一点儿不留。
王明之么子去世没几天,就传来王明之病倒昏迷不醒的消息。王明之一倒,王家,算是彻底败落了。
我将那腌制好的腊八蒜送与姑姑府上时,姑姑竟然不在,高婷茵道,姑姑去了王家府。莫不是王明之病入膏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