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一别后，流水数十年，往日情如旧，故人鬓以斑。
阿白痴痴的看着自己辛苦养大的孩子，即使岁月再优待她，脸上也有了些细细的皱纹。
发中夹杂了不少银丝，曾经凌厉霸道的气息也消失了，不知是收敛了起来，还是已经变得如普通人般平和普通。
眼眸酸酸涩涩，沉淀了多年的感情，顿时化为晶莹，从眼眸中滚落了下来。
对面的人显得有些惊慌失措，她忙忙的站起来，猛向前跨几步，便奔到了她的面前。
呵呵，阿白苦苦地笑了一下，这种慌乱在她身上真的很难见到，她心中还在乎着我吗？
面前的人眼眸中散发着摄人的惊喜，她颤抖着抬起手，替她轻轻拭去脸颊上的晶莹。
能够在这里看到她，她是多么的高兴，多少话在胸中汹涌澎湃，想张开手狠狠地拥抱她，但这满腔的感情，却如昙花一现。
黄雪梅的眼眸重新变得幽深了起来，她退后一步，颇有些冷漠的问道：“你怎么来了？”
从最初的难以置信，心情激荡后，她又恢复了往日的沉稳，但表现出来的只能是冷峻无情。
见她这样的态度，阿白眼中的晶莹流的更凶了，泄愤般的一把抓住她的臂，紧紧的抱在了怀中。
“小雪！我的小雪！我好想你！”
黄雪梅的身体微微颤抖，眼睛没有焦距的看着前方，这一刻没有人能知道她的心中想着什么，也许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但却任由她抱着，没有再推开。
“别哭了！”硬邦邦的语气中带着嘶哑，已经没有了曾经的清亮和温暖。
和冷硬的口气不同，黄雪梅的身体几乎是下意识的，轻轻拥着她，手一下又一下轻抚着她的背，无声的安慰着，陷入了情绪化中的某妖。
“为什么一次都不来看我？你就这么讨厌我吗？”
这一刻的阿白完全失去了，往日里天生的妩媚妖娆，与一直表现出来的矜持自重，更像个渴望得到大人关心和重视，而无理取闹的孩童。
“对不起！”这是她的心声，“你还年轻，有着漫长的生命！而我……原谅我，不得不斩断你对我的依赖、眷恋。”
“是！”
冷硬的语气中带着不耐烦，以及几不可察的微微颤抖。
“你混蛋！”
任谁带着满腔的感情与思念前来，却遭到最在乎的人，这样冰冷的对待，都会生气，都会愤怒，她也不例外。
阿白猛的推开了黄雪梅，用衣袖胡乱的擦了擦泪，小青说的没错，她就是个无情无义的混蛋！
黄雪梅踉趿的退了好几步，差点摔倒，一只手忙扶住了桌子，才稳住身形。
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压下因为自己情绪激动，而席卷上来的难忍疼痛。
胸腔内猛然吸入了大量的冷气，一阵难受，黄雪梅再也克制不住，低头掩嘴，闷闷地咳嗽了起来。
看着这样虚弱的她，阿白眼中泛起了心疼。
好歹也是自己养大的孩子啊！这么多年，一直把她放在心坎儿上念着，爱着，为了她，自己做到了所能做到的一切。
曾经的她虽然被仇恨压的深沉阴郁，但骨子里却是，嚣张霸道，狂妄自信，浑身上下洋溢着意气风发。
现在的她却是两鬓斑白，脸色灰败，暮气沉沉，身体虚弱到被她推了一把就差点摔倒。
这些年她是不是吃了很多苦？是不是过得不开心？阿白心疼万分的想道。
不对！这不对！！阿白终于反映了过来，小雪是习武之人，即使生病，身体也不可能这么差！
阿白看着她的目光中带上了担忧之色。
“你是不是隐瞒了我些什么？”
“哈哈！凡人就是这样，年纪一大身体就不好了。”
黄雪梅看着阿白明显不信的目光，眸光一凝，笑的嘲讽。
“你从未和普通凡人生活过，自然不知道凡人的无奈，生老病死的无情。”
阿白不在意黄雪梅的这种态度，她接触过的多是修士和妖，的确不懂普通人的生活，但她不想看到小雪被病痛折磨。
她用恳求的眸光看着黄雪梅，语气也放到软软的说道：“你跟我回去，好不好？紫竹林里面灵气充沛，对你的寿元也有益。”
“哈哈，回去？回去作甚？让没有任何变化的你们，看着苍老的我，一点一点慢慢的死去吗？”
黄雪梅放声大笑，尖锐凄厉的话，毫不留情的撕开了阿白一直忽略的，人与妖之间的巨大差异，亦在她的心口留下了一道血淋淋的伤。
尖锐的笑，被一阵咳嗽声打断，看着咳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黄雪梅，阿白难过极了，想去替她检查一下到底生的是什么病？
其实，不管她得的是什么病，她都会全力去帮她诊治。
发现阿白靠进自己，黄雪梅凶厉的瞪着她，退后几步，调整了一下因咳嗽而剧烈喘息的呼吸。
“现在你看清楚了吧？凡人的身体，就是这么的赢弱不堪，这是你们妖永远都无法体会到的感受。”
阿白没想到她的反应会这么大，有些手足无措的看着她：“你别生气，你不喜事看到我，我走就是了，你放心，我再也不会来打搅你的生活了。”
低着头，阿白转过身，不想让她看到自己眼中的悲伤和不舍。
“其实，我来这里只是想看看你，我没有把你当做替身看待，你永远都是那个独一无二的小雪。”
带着哽咽的话说完，阿白不再踌躇不决，慢慢地一步一步地朝门口走去，更像是要从黄雪梅的生命中，慢慢的彻底的走出去一样。
从此两不相见，各不相关。
就在她彻底要走出去的时候，黄雪梅以矫健的步伐，追了上来，她急躁的一把抓住阿白的手，狠心忽略掉她眼中的泪花。
“我要替她了却心愿，为你做一件事。”
看着阿白迷茫的含泪目光，黄雪梅的口气加重了不少。
“我要替你的主人为你做一件事。”
“什么事？”
阿白更迷茫了，主人没有亏欠过自己，有什么事情是需要小雪来替她完成？
黄雪梅强硬的拉着阿白，走入一个房间，把她按在梳妆台边的凳子上。
“不准动。”
听着她霸道的口吻，时光仿佛又一下回到了从前，不是和主人，而是和她。
小雪一定不知道，主人对她说话的口吻向来温和，不像她，总是无意中就带上了骨子里的霸道。
……
镂空雕花嵌着脂玉的铜镜映出她绝代容颜，肤白胜雪，面容靡丽妖冶，眼眸中的风情妩媚又纯真。
黄雪梅为她轻涂脂粉，浅画蛾眉，用精致的檀木梳轻柔的替她梳头，给她挽发……
“小白蛇，你成年了。”
小白蛇，以前主人常常这样唤她，好久没有听到过这种称呼了。
阿白呆呆地透过镜子，着着黄雪梅，她眉眼带笑，眼眸平和，让她有些恍神，恍惚中主人好像回来了。
她的美貌，衬得这世间所有美好都暗淡无光，眉眼一勾，便能让人深深沦陷，予取予索。
又如刚刚升起的朝阳一般，光彩耀人！而暮气沉沉的自己，就如天空中那最后一抹残阳，即将被黑暗吞噬。
这就是小雪想替主人补给自己的成年礼吗？明明最讨厌被当成替身，却为了自己，甘愿做一回替身。
就在她被深深感动时，却看到镜中的黄雪梅眼中充满了痛楚和隐忍，阿白一惊，急急的扭头去看，她的眼眸暗幽似深潭，看不出任何情绪。
难道刚刚看到的是错觉？
看着阿白疑惑的眼神，黄雪梅脸上挂上了一抹残酷的笑，冰冷无情的话从轻启的唇边溢了出来。
“既然心愿已了，从今以后你我就恩断义绝，再无瓜葛，你走吧。”
冷血无情的话犹如一盆凉水对她兜头泼下，让她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浑身上下冷得发颤，犹如寒气最猛烈的爆发一般。
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她？为什么？
开始见到自己的时候，明明很开心，很激动，不知道为什么，随即又很快变得冷酷无情。
自己伤心的想要永远离开时，她强硬的抓住自己，把她拉到这个房间里，温柔的替她举行了成人礼。
在自己最感动，最开心时，她转眼又在她心上狠狠的插了一刀。
被她的反复无常所的态度折磨，阿白明明不想怨，却也忍不住开始恨起她来，伤人的话冲口而出。
“你太无情了，你常常认为我把你看成是主人的化身，其实我分得很清楚，你残忍、冷漠到让我觉得主人的一缕灵魂，住在你的身体里，都是对她的亵渎。”
“一缕灵魂，你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逍儿告诉过我，你的灵魂不完整，只是一缕残魂！在我的心中，你连做替身的资格都没有。”
说完之后，阿白看到黄雪梅一瞬间失去血色的脸，就后悔了，刚刚只是泄愤，才口不择言。
“哈，一缕残魂，也能让你如此讨好，你还真是愚蠢！”
黄雪梅垂下目光，好像对她不屑一顾一般。
看到黄雪梅微微颤抖的肩膀，阿白被她刺激得心中怒意更甚，把心里刚刚泛上来的后悔，一把扔开。
她一定在心里嘲笑自己！阿白恨恨的瞪着她。
“没错我就是愚蠢，我愚蠢的救了你，愚蠢的养大了你，愚蠢的毫无顾忌的对你好，才让你有机会利用我对你的好来伤害我，现在我清醒了，以后再也不会来找你了。”
说完，阿白愤愤然地站起身，就往屋外冲去。
太可恶了，凭什么每次都要自己来让着她，凭什么每次都要自己来哄她？……
她走了，她终于离开了！
黄雪梅好像被雷击中似的，半晌动弹不得，耳中也听不到任何的声音，慢慢的身体颤抖的幅度越来越大，她蹒跚后退，瘫坐在一张软椅上。
紧紧的闭上眼，她脸上的痛苦之色越来越深，终于，似忍到了极致，张口吐出了一大口血！
黄雪梅掏出手绢，擦了擦嘴角的血迹。
看着地上那滩暗黑的血，没有一点活人的鲜红，她忍不住放肆的大笑，笑声剧烈的牵扯着胸腔，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情果然是这世间最毒的□□！
恍忽中，她觉得沉重的身体，轻松了不少，眼神空洞的看着虚空。
师祖慈祥的面容出现在她的面前，父母仁和慈爱的看着她……
你们都在等我吗？我很快就会来见你们了。
想着刚刚被自己气走的白衣少女，明明知道她开始说的那些话，只是气话，心还是疼了起来。
明明是这个世上对自己最好的人之一，但自己这一生中最亏欠的人就是她。
眼前出现了很多画面，自己的这一生真是够精彩的，当过肆意妄为的江湖霸主，也做过平凡普通的深闺妇人，拥有着最爱她的人，也拥有最懂她的知己。
自己的童年是不幸的，也是幸运的，亲眼目睹了灭门之祸，小小年纪，就在心中种下了复仇的种子，却被她所救，在她身边无忧无虑的度过了十年的光景。
呵，那时候的自己还真是稚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