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过后，按照惯例，白书墨到母亲的住处朱颜阁，汇报庄上最近发生的大小事务，同时聆听一下母亲的教诲。

可他这左脚刚踏进门，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听见母亲冲着他质问道：“你是不是打算安插耳目出去？”

“这陈伯的嘴够快啊！”白书墨小声嘀咕道，在离她最远的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

随后，便有侍女替他看了茶。

“就算他不告知，我也会知道此事！”林欣月低眉冷道。

林欣月四十岁出头，因为亲手抚养三个孩子长大成人的缘故，原本一张美人胚子的面相，难免会显得有些老态，却也于无形之中平添了一丝冷艳和高雅。

白书墨对母亲此话深信不疑，父亲闭关后，这庄上还真没有哪件事可以瞒得过她的，不过在安插耳目这件事上，他还是想争取到母亲的支持，于是放下手里的茶杯，郑重其事道：“母亲，周景年这件事就是个警告，咱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是吗？”林欣月瞅了他一眼，语气甚是森严，“自祖师爷创派以来，无剑山庄已历经三百余年。照你这意思，这三百多年来，祖辈们都是在坐以待毙了？”

“母亲，您这是在抬杠！”白书墨压低着嗓音道，“今日不同往昔，你不能……”

“墨儿，你这是怎么了？”林欣月毫不留情地打断道，“别人骑在你脖子上拉屎你都能忍得下来，那扔了几个耳目在你这里你反倒忍不了啦？”

母亲一向以端庄贵雅形象示人，白书墨从未听她讲过脏话，可她这一次竟然会为了庄上一个小小的侍女，不惜与自己大动肝火。

白书墨被她弄得是云里雾里，备感无奈道：“母亲，你何出此言？”

“那李一河光天化日之下玷污山庄的侍女，这不就是骑在你脖子上吗？”林欣月指着门外厉声道，一副“恨铁不成钢”（1）的样子。

当然，她也不怕这话被左右的侍女听见。毕竟自己的脾气，她们也早都见识过了。

话说她身边的这几个侍女，在这朱颜阁但凡能留到现在的，哪个不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

“这怎么就骑在脖子上了？”白书墨甚是不解道，“苏姑娘与李一河，那就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儿啊！这么简单的道理，你怎么就想不明白呢？”林欣月拍着桌子，苦口婆心道，“就算是‘周瑜打黄盖’，那打的也是你的脸，挨的也是你的脸啊！”

苏梦云的事情，原本在白书墨这里已经结束了，他可不想再这件事上再浪费哪怕一丁点的精力。可自打进屋到现在，母亲却一直揪着此事不放，这着实令他有些反感，怎奈碍于母亲的威严，气馁之下，也只能硬着头皮顶撞道：“母亲，这事不都已经过去了嘛！我总不至于派人把李一河打一顿，然后把苏姑娘夺回来吧？”

“我倒希望你能如此！”林欣月话赶话道，“先不管结果如何，至少可以说明，你白书墨还有点儿男儿血性！”

白书墨一忍再忍，不得已把话题强制性拉了回来，直截了当道：“母亲，我知道您这都是气话，但我今天来，主要是想跟你聊一下安插耳目的事。”

林欣月看着白书墨一脸不耐烦的样子，他再也不是三年前那个肯伏在她身旁听她谆谆教诲的那个懵懂少年，即便是假装聆听。

只是，有些话她还是得不厌其烦地啰嗦一下，谁让她是他母亲而他父亲又在闭关呢。

林欣月起身，走上前去，拉着儿子的手道：“墨儿，如今江湖各门何派都不容小觑，就连当初毫不起眼的卓刀帮，现在都能在江湖上呼风唤雨了，不管你在何处安插耳目，都相当于是在悬崖边上起舞，一旦掌控不好，那就是一粉身碎骨的下场。墨儿，通过今天这事儿我算是看出来了，目前你根本就没有这个掌控能力。”

白书墨挣脱母亲的手掌，愤然起身道：“娘，哪有您这么诋毁自己儿子的？”

自从他接手无剑山庄后，母亲的话是越来越难听。

一开始他以为这是母亲严格要求他的表现，可时间久了他便不再这么想了。不断忍受来自母亲言语上的打击好像成了家常便饭，他便把这当做对自己耐力的考验。

久而久之，母子之间到底是为何事争吵，在他这里已经不重要了。

林欣月是何其聪明之人，又怎会感觉不到这点，又气又恼道：“但凡好言相劝能够管用的话，娘绝对不会把话说得这般尖酸刻薄！”

“我不跟你说了！”白书墨转身离开，走之前还不忘狠狠地甩下一句，“你和父亲一样，都是老顽固！”

“白书墨，你若敢安插耳目，我非让你父亲提前出关不可！”林欣月大声警告道，“到时候他怪罪下来，有你好果子吃！”

未待她说完，白书墨已没了人影儿。

林欣月被儿子气得厉害，突然眼前一黑，不由得身子一颤，还好及时扶住了桌子，险些便摔倒在地。

秋叶赶紧将她扶回座椅上，替她看了茶后，立在跟前儿，温柔劝道：“夫人，您消消气。”

秋叶是朱颜阁的侍女，年仅四岁便入了山庄，是林欣月亲自调教出来的。

“唉！”饮过茶水后，林欣月放下茶杯，深深叹了口气，絮絮叨叨道:“你们这位大公子，那是越来越要强了，在‘一意孤行’这条道儿上，越走越远，至于你们那位小公子，也是不让人省心，自家有现成的名扬天下的剑法不学，非要跑去悬剑阁拜师学艺，”随后一脸殷切地望着秋叶道，“叶儿，你们年纪相仿，你可否告诉我，你们整天到底在想什么？”

“夫人不必多虑，”秋叶轻声细语道，“大公子是要强了些，可是在结局未定之前，到底是‘一意孤行’，还是‘剑走偏锋’，谁又能真正说得清呢？至于咱们家的那位小公子，有些时候是贪玩儿了些，但这并不能掩盖他天赋异禀的事实。谁都知道悬剑阁修行非常苦，但那也是个锻造奇才的地方。小公子既然肯吃这份苦，只要他持之以恒，日后成就旷世之才也说不定。”

“就你嘴甜！”林欣月微笑道，“怨不得以前寒儿总是在我面前夸你，等他回来后，我便专断一回，把你许配给他。”

这门亲事是一个私心，林欣月酝酿已久。

如今眼见大儿子急功近利难当重任，那尽快让小儿子成家定心，便成了她首要解决的任务。

秋叶聪明绝顶善解人意，长得也甚是俏美，在她心目中始终都是绝佳的儿媳人选。

秋叶一听，当即跪地俯首道：“夫人的好意，秋叶心领了！小公子夸赞秋叶，那都是小公子心善。只是，秋叶身份卑微，如何配得上小公子？”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林欣月扶起秋叶，语重心长道，“你呀！心地太过善良，只顾着替别人着想，以后若是许了人家，一定会吃大亏的。”

听夫人这么一说，此事算是松了口了。

不过就这么在大庭广众之下谈论儿女私情，林欣月这心底总是有些过意不去，双手抓着衣角，低着头羞恬道:“秋叶才不会许了人家，秋叶只想待在夫人身边。”

“怎么就不许人了？”林欣月拉着她的手，关切道，“叶儿，以后类似的话，不许再说了。”随后扭过头，对着阁中所有人道，“清风城的男子那么多，别的地方的男子也可以，你们若是有看对眼儿的尽管跟我说，待我替你们掌眼后，合适就把你们嫁出去。”

左右侍女听罢，纷纷屈膝跪地，红着眼道上一声：“夫人！”她们心里都清楚，夫人这话不是说说而已，因为每年都会有三五个姐妹，从朱颜阁走出去嫁为人妇。

“都起来！我还是那句话，不用担心我没人伺候，你们走了总归还是会有人来的。”

“是，夫人！”众人异口同声道。

秋叶伸手试了杯壁上的温度，道：“夫人，茶凉了，奴婢帮您换一下。”拿起茶杯便要转身而去。

“叶儿，你先别忙！”林欣月拦住她道，“你这就去告诉卫风，苏梦云的事有蹊跷，让他想办法查清楚。”

秋叶放下茶杯，礼道：“是，夫人。”

“叶儿，你以后可能会经常接触卫风，我有言在先，你不能喜欢上他。”林欣月郑重其事道。

秋叶再次礼道：“谨遵夫人令！”

林欣月又道：“秋叶，你能把这句话当成命令，我深感欣慰。你若不喜欢上卫风，不仅对你好，更是对卫风好。”

秋叶再三礼道：“夫人言重了，秋叶告退！”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林欣月不自觉地摇了摇头。

【备注】

（1）恨铁不成钢:出自清·曹雪芹《红楼梦》第九十六回：“只为宝玉不上进，所以时常恨他，也不过是‘恨铁不成钢’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