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风但觉周围刀光四起，仿佛一不小心就会被绞杀惨死，危机之下不禁将手里的长剑握得更紧了。

丁氏三兄弟步伐越来越快，周、卫二人瞅准机会，突然合力攻击一处，立即将阵法撕裂一道口子。

原来他二人故意打乱对方节奏，从而加快他们同心速度，并趁着他们不注意一击必中。

阵法虽然被破了，丁氏三兄弟却并无大碍，也就丁刕的小腹被刺了一剑。

丁飍将头上的斗笠扶正，冷冷道：“接下来就让你们见识见识，丁氏‘风火刀’的厉害！”

突然，夜空中传来一声惨叫。

众人闻声望去，原来是丁焱的右手被人齐腕斩断，连同手里的苗刀一起掉在地上。

丁飍、丁刕二人立即手里的苗刀刀口向外翻，一起护在了兄弟面前。

周颂不通阵法之理，与人斗阵难免有些力不从心，可双方一旦变成斗武之势，他立马变得血气方刚起来，露出了杀人不眨眼的本性。

这一着来得太突然，卫风都未曾见他出手，倒是一旁的九零大师看得明白，赞不绝口道：“阿弥陀佛！‘剑法中的奇才，江湖上的魔鬼’，周施主，果然厉害！厉害啊！”

周颂冷冷道：“大师谬赞！”待眼里一道寒光闪过，那丁氏三兄弟却早已消失在雨夜中。

……

这时一小和尚跑了出来，冲着周颂喊道：“周施主，令阃醒啦！”

回光返照？！

周颂大吃一惊，立即长剑回鞘，飞快跃上诵经堂去。

秋叶早已备好东西在门口处等着了。

周颂先接过她手中的抹布，快速将脸和手擦个干净，随后又接过她手里的外衣，直接披在湿漉漉的身上，轻轻推开侧室的房门走了进去，坐在床上安静地看着妻子。

卫风随即赶到，却被秋叶拦了下来。待他换过一身儿干净的衣服后，秋叶便与他一起立在檐下，盯着这茫茫雨夜发呆，心想：都说“秋雨如挽歌”，莫姐姐要走了，是不是连老天爷都被感动了，专门为她下了这场大雨？

再次见到丈夫，莫思雪心头倍觉温馨，莞尔一笑道：“我死后遗体火化，骨灰撒在红枫谷。”

周颂道：“好。”

莫思雪道：“卫大哥和秋姑娘待我有恩，我死后，你要尽心尽力护这二人周全。”

莫思雪知道，丈夫心中有爱，手中有剑。

活下去，保护爱人的恩人，这个理由妥当，也很适合他。

虽然这个理由很脆弱，因为恩人的恩情看上去有些浅薄，可一旦套上誓言的枷锁，那就是一生的承诺。她相信他会答应，也相信他言出必行。

就算他事后真的会反悔，她也无怨无悔，因为这已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既然是最好的办法，那就盼着它能够有最好的结局。

周颂举手立誓：“我发誓……”

莫思雪用力摇了摇头，打断道：“我不要你发誓。”这摇头耗去了她不少力气，原本毫无血丝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起来。

周颂担忧不已，决定再也不节外生枝，当机立断道：“好。”

莫思雪强撑着口气道：“既然是保护人家，你就得好好练剑，别轻易丢了性命。”

周颂言听计从道：“好。”

莫思雪道：“酒可以喝，只能在……在……想我的时候喝……”

周颂道：“好。”

莫思雪气若游丝道：“能不杀生，尽量别杀生……”

眼睁睁看着她耗尽最后一口气，周颂心如刀绞，强忍着泪水道：“好。”

莫思雪缓缓闭上双眼，忽然嘴角露出一丝浅笑，喃喃低语道：“周颂，我走啦！”

她这一声“周颂，我走啦”，听得周颂肝肠寸断，接连应了三个“好”字，可她却再也听不见了。

即便生命走到尽头，莫思雪的嘴角却依旧保持着那份浅笑。

她走得很安详。

周颂静静地亲吻着她的额头，任由泪水滴落在她清纯的脸上。

……

接连等了三日，这天总算放晴了。

周颂按照莫思雪的遗愿，将她的骨灰洒在了红枫谷。

待莫思雪的后事了结后，卫风这才着手处理自己的事情，这日傍晚于方丈堂的茶室内，同秋叶一起约见了九零大师。

到场的还有戒律院首座夸卓大师，藏经阁首座瓜虫大师，以及明空、明见、明涂等一众弟子。

望着他二人一本正经的样子，九零大师心生好奇，微微一笑道：“二位施主约见老衲，不知所为何事？”

卫风行跪拜礼，开门见山道：“不瞒大师，我二人来自无剑山庄，此番前来是……”

“二位施主来自无剑山庄？”九零大师打断道。

抢人之语绝非宗师之风范。

卫风实在不知他为何会从中打断，一脸疑惑道：“正是……”

“那，白三爷近来可好？”

白三爷？

卫风听罢，心头一愣：这个称呼我倒是头一回听说，在无剑山庄，庄主与老庄主皆是一脉单传，那么方丈大师口中的“白三爷”，辈分应该在老庄主之上，老庄主都作古数十年了，更别提这位“白三爷”前辈了。

九零大师见他一脸茫然的样子，想必白三爷已不在人世了，眉间顿时掠过一丝惆怅。

卫风感知他情绪骤然低落，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跪在那里，低着头一言不发。

夸卓大师开口道：“卫施主此次前来，到底所为何事？”

卫风抬起头，拱手礼道：“事关一本秘笈。”

夸卓追问道：“什么秘笈？”

“《刀》。”

“《刀》？”夸卓大师惊叫道。

明落师兄弟六人皆目露惊色，瓜虫大师却一直凝神不语。

这瓜虫大师骨骼清秀，面色幽暗，目光深邃，沉默少言，性情看上去甚是寡淡，浑然不似夸卓大师那般虎头燕领，唇高嘴超，飞扬跋扈。

“阿弥陀佛！”九零大师双手合十道，“卫施主起来说话吧！”

“多谢方丈！”

秋叶扶起卫风，二人坐了下来，静静地等待着九零大师的回复。

“人性当中，如果说有一样东西最难销，那一定是欲望；如果说有一样东西最难填，那一定是欲壑。”

秋叶望了望卫风，倍感疑惑道：“什……什么意思？”

“八十年前敝寺收到一份富贵，八十年前，八十年前……”九零大师抬眼望着天边的云，愣了半晌神儿后，这才接着道，“那时老衲还只是一个九岁的小沙弥。”

“富贵”，在江湖上，乃镖局专用语。

“难道就是叁本书之一的《刀》？”秋叶忍不住问道。

九零大师默不作答。

夸卓大师冲着秋叶点了点头。

卫风心想：夫人、大公子果然没说错，这《刀》真的跟红叶寺有关。

红叶寺虽号称“天下第一寺”，却一直遁隐于世外，很少参与江湖中事。

江湖上有关叁本书的传言一直虚实难断，谁曾想竟然会与红叶寺有所瓜葛。

见方丈师兄始终难以启齿，夸卓便替他陈道：“押送富贵的是西风镖局，西风镖局当年可是号称‘天下第一镖局’，镖局总镖头“人中之龙’金满城亲自披挂上阵，随行的还有副镖头‘震山虎’曲观海，以及七八个趟子手，一行人从白云城出发，赶了四个月零四天的路，这才抵达本寺将富贵交到师祖手里。”

卫风心想：从白云城到红叶寺，用时四个月零四天，这未免也太久了吧？

“卫施主所想，师祖当时也有所疑惑。”夸卓大师看出他的心思，直言不讳道，“为何行程长达四个月有余，这一点着实让人生疑，当年师祖也曾就这个问题询问过金老镖头。金老镖头的答复是，在途径夕阳古道时被盗贼拦了道儿。师祖当时就在想，就算‘震山虎’曲观海的武功有所不济，难以于江湖上的一流高手相抗衡，但金老镖头号称‘人中之龙’，武学天赋极高，闯荡江湖大半生，‘西风刀法’可是从未逢敌手。”

卫风听得出神，情不自禁地轻轻点了点头。

金满城乃一代武学宗师，虽已去世近八十年，但“人中之龙”的称号却一直在江湖上流传。

这八十年里不知有多少人曾假借此称号标榜自己，却没有一人的名气可以达到他当年那般显赫鼎盛。

夸卓大师接着道：“师祖见金老镖头不像是在说谎，而且富贵已经安全收到，便没去多想什么。这富贵一共有两样东西，除了刀法秘笈《刀》，还有一封书信。”

“书信是由三个人联合署名的，”九零大师接过话茬道，“分别是无剑山庄的白三爷，明月楼的玉公子，以及一个叫……叫李若绵的刀客，就是藏刀门的创派之主。”

与别派的规矩有所不同，明月楼楼主的辈分体现在名字的首字上。

江、牧、玉、杨、苏、顾，算起来九零大师口中的这位“玉公子”，应该是明月楼现任楼主顾小楼的曾师祖，“凌霜公子”玉小楼。

至于那位“白三爷”，卫风大概也猜到了，那就是无剑山庄的第二十八任庄主，“乾坤定手”白肃禾。

“书信的内容很简单，就是三人联名请愿红叶寺，代为保管刀法秘笈《刀》，并以永远为期限。”说到这里，九零大师不禁摇了摇头，接着道，“江湖传言叁本书中隐藏着一种绝世神功，凡得此叁本书者即可练就神功称霸武林。师祖当初却一直不信此传言，每每有人向他老人家提及此事，他皆是摇头不语不置一顾。可当真将《刀》捧在手心，师祖开始相信了传言，并在第一时间将秘籍封存在藏经阁顶层，之后便传下寺规任何人不得踏入一步。转眼数十年过去了，直至十八年前，敝寺在《刀》上的劫数，终于如狂风暴雨般袭来了。”

卫风惊愕道：“劫数？”

夸卓大师愤然道：“十八年前藏经阁突失大火，阁中所藏经书尽数烧毁，包括那本绝世秘笈《刀》。”

瓜虫大师听罢，立即停下手里的念珠，表情变得越来越凝重。

夸卓大师接着道：“与此同时本寺还发生了另外一件事，那就是不渡、不济二位师兄叛逃出寺。二人偷练‘法无定法’，因担心事情败露，便趁乱逃下山去，跑到落雁山，入了万恶寺。”

当年红叶寺共有六位高僧，不衍，不渡，不济，九零，夸卓，瓜虫，号称“红叶六僧”。

后来不渡、不济二人逃离红叶寺，届时身居方丈之位的不衍亲自下山缉拿。不久之后他便回到寺里，可他不仅没能将他二人抓拿回寺，自己却开始变得寡言少语起来，更是在一个月后莫名其妙地圆寂了。九零这才承其衣钵，当上了红叶寺的住持。

卫风点了点头，应了一句：“原来如此。”

江湖上，万恶寺是专出恶僧的地方。

不渡大师这些年的行径，倒与万恶寺的处事风格非常相符。

为了除掉他这个江湖巨恶，十多年来不知有多少江湖义士不远万里奔赴落雁山。可是他的武功实在太高深莫测了，所有人无一例外，都是有命去无命回。

“说起这落雁山万恶寺，倒是与本寺颇有渊源。当年太师叔祖千北大师偷学‘法无定法’走火入魔，为了躲避太师祖依寺规定下的面壁十年的惩戒，就逃到了落雁山并创立万恶寺，待听说《诀》记载着无上心法，便只身前去明月楼夺书，结果却铩羽而归。后来人们才知道，原来太师叔祖是败在了明月楼的‘六合八荒无敌神阵’上。从那以后万恶寺每隔十年就会派出七位高手，前去明月楼挑战‘六合八荒无敌神阵’。转眼又一个十年马上就到了，再过两个月就是中秋，万恶寺必定……”夸卓大师越说越起劲，见方丈师兄瞥了一眼自己，这才有所收敛，顿了顿道，“说回到八十年前，金老镖头离开本寺回到白云城后，西风镖局却突生变故，一夜之间实力骤减。具体是何原因，西风镖局密不透风，外人无从知晓。金老镖头无奈之下，带着十八个部下躲到金凤岭，从此江湖再无西风镖局……可惜，可惜啊！”

“阿弥陀佛！”九零大师双手合十，神色淡然道，“世上之事一向是变幻无常，往往朝夕之间便已是起起落落，师弟又何苦为之徒增烦恼？”

夸卓大师亦双手合十，对着方丈师兄躬身礼道：“师兄教诲的是！”见师兄闭目点头，接着道，“至于‘震山虎’曲观海，回去后不久便病逝了。其子曲景坤则改姓氏为罗氏，即罗景坤，并凭借一本刀谱创立卓刀帮。历经数代人的不懈努力，这卓刀帮是一天比一天壮大，而今传到曾孙罗奕堂手里，名气更是直逼‘刀中魁首’藏刀门。”

听着二位大师评谈世事变迁，卫风心头也颇有感慨。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1）

【备注】

（1）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出自宋·苏轼的《西江月·世事一场大梦》，全词为：“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夜来风叶已鸣廊。看取眉头鬓上。酒贱常愁客少，月明多被云妨。中秋谁与共孤光。把盏凄然北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