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剩,你平日里跟着都头的次数最多,那个小娘子跟咱们都头是个啥关系,透个底呗?”一个圆脸汉子冲着赵构生挤眉弄眼。
“这一连都来了三趟了,回回不带重样的”
“去去”赵构生没好气地推开了圆脸汉子。
“还能咋地”
他使劲晃了晃刚下的河堤木桩,见这根桩子纹丝不动,又去检查另一根。
“不就是都头顺路救过她,图个报恩什么的”
“你个瓜娃子没开窍的,懂个屁!你懂女人是个啥滋味不?”圆脸汉子也不知道赵构生是在装傻充愣,还是真不懂他说的是啥意思,捶了赵构生肩上一拳,随即又神秘兮兮地凑了过来。
“那小娘子要是对咱们都头没那啥意思,我把脑袋割下来给你当蹴鞠踢!”
“栓子你是闲的蛋疼了吧”赵构生笑骂了一句:“你要是真想知道,自己去找都头问啊”
栓子挑了下眉。
“当我不敢啊?去就去!”
抬头看了一下天空,太阳还高挂在头顶,不远处却有一大片的黑云翻滚着。
刚才只是一片一片分着飘,现在居然已经连到了一起,随风走的极快,乌压压地渐渐往地面上沉。
瞧着像是要下暴雨的节奏,当下也顾不得在闲聊着什么,匆匆给每个人分发一套蓑衣蓑帽备用。
只是这种破天气,那个小娘子还会过来?
“哎哎”石蛋杵了他一肘子,嘴巴往西边不远处努了努。
“嘿嘿”眼尖的栓子早就跑到武松的身边,似笑非笑,“老大,那个小娘子又给你送饭来啦”
“嗯”
武松冷淡地应了一声,正要套上短衫,却见旁边这个衙役脸上笑的贱兮兮的:“老大,人家眼巴巴地给你送了三天的饭,你对这娘子是个啥想头啊”
“……”
“栓子”
“啊?”
“皮痒痒了?”
武松半是威胁半是笑意似的瞥了他一眼。
“不敢不敢!”
栓子连忙跳远了三尺远,脸上涎着笑,这才敢回嘴。
“俺这不是替都头着想吗”
“万一都头要是对这小娘们有意思,可她却不知道,一时之间心灰意冷了,以为都头对她没意思,万一哪天就不来了呢?你又不晓得人家是哪里的人,到时候去哪里找?”
这帮手下就是这种插科打诨的性子,武松一时之间哭笑不得,索性懒得搭理他,板起脸,将这群脸上挂着看好戏表情的闲人轰了个一干二净,穿戴好了衣裳,走到不远处大柳树下的潘伊怜跟前,尽量放缓了声音:“不是叫你不要来了?”
潘伊怜似是有些歉意地瞥了他一眼,挂着一抹“实在不好意思给您添麻烦了”的神情,垂下了头,也不做声,只是把手里的篮子塞到了他的手里,有些怯怯地开了口。
“我自是晓得都头烦我了,我都晓得了”
“这是最后一次,明日便不再送了,好么”
“……”
“……我不是这个意思”
武松只得多解释了几句。
这条土路上人烟稀少,倘若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恐怕哪天又会被人盯上。
话说到一半会让人误会的好么?
潘伊怜心中暗暗好笑,这个时候她是不是要作出一副‘误会’的‘羞怯’的模样呢?
“我晓得,我都晓得……只是今天这顿已经做了……”
“下次真的不来了,求你不要奴家的气,今天不要赶我走,好么?”
让误会来的更深一些吧!
武松内心隐隐地生出一股挫败感。
这种看上去似乎自己‘恶狠狠’地‘欺负’了她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我不是要赶你走”
“只是这爿河堤已经差不多弄完了,估摸着后天大伙就不会来这头做工了”
“嗯,我知晓了”
潘伊怜顺从地应道,见着武松越来越小心翼翼的语气,憋着笑意,只得拼命地垂着头,越垂越低。
场面越来越冷,喉结上下动了几下,武松只得无话找话地换了一个话题。
“这几天多谢你送的饭菜,只是还仍不知晓你的名字……”
“阿怜,‘满目山河空念远,不如怜取眼前人’里的怜。”
“唤我阿怜就行了”
武松喃喃地低声念了一遍,目光沉沉。
“满目山河空念远,不如怜取眼前人……”
“我记住了”
***
像往常那样,潘伊怜来的很快,走得也很快。
没办法,自家‘亲戚’来的不是时候,腹中一阵阵的坠感提醒着她要赶紧归家,省的待会搞出十分尴尬的局面。
而且,这套欲迎还拒已经做足了全套,该是她‘消失’一段日子的时候了。
她脚步匆匆地朝前走去,只觉得头顶上的乌云越来越贴近地面,小肚子传来一抽一抽的痛感,心里更是焦急了几分,紧接着,就感觉脖子,脸上凉丝丝的落了几滴雨点,顷刻间那雨点就像倒豆子似的倾倒了下来,形成了一道雨幕。
天和地哗啦啦地连在了一起,她赶紧躲进了不远处宅院屋檐下,抱着胳膊,小心地躲避着,尽量不弄湿自己身上的布料。
这场暴雨来的又猛又急,风夹带着雨,越下越大,丝毫没有减小的趋势。
潘伊怜把手抬在额前遮着雨,自己已经是十分小心地靠着墙根站了,但是也没有多大的效果,不断顺着风刮进来的雨水打着旋,不断试图靠近她,衣袖还有裤脚已经湿了一块,她心里暗暗叫苦。
这天色变得越来越暗沉,不知晓自己还能不能在天黑之前安全地赶回去。
正苦恼着,突然眼前一暗,一道高大的身影挡在了她的前面,正在面前肆虐的雨水顿时不见了踪影。
一道带着些许关切的浑厚嗓音在她的头顶上方响起:
“路上没有车子,这把伞你先拿着用”
武松……他怎么过来了?
潘伊怜连忙抬起被雨打湿的额头,有些狼狈地拨开了沾在额头上的几缕发丝。
只见眼前的男人身上披着宽大的蓑衣,头上戴着一顶宽檐斗笠,手里撑着一把油纸伞,正遮在了她的头顶。
浑身看起来湿漉漉的,雨水顺着帽檐不断地流淌下来,下巴也往下淌着水,想必是冒着暴雨赶路才弄成这副模样。
为了给她亲自送伞而不惜顶着这么大的暴雨赶路,这行为真是暖心。
心里突然涌出了一股暖流。
虽然她在前世过的比较强悍,凡事亲力亲为,但毕竟她仍是一个女子,面对别人的真心关切,仍是会感动。
只不过才来得及道了声谢,那柄油纸伞随即被塞进了她的手里,武松有些歉意地望了她一眼,又指了一下身后,她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还有另外一个人跟在后面。
“等下雨势稍小再走不迟,天色也有些暗了,让赵构生陪你回县城。漕河工事那头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我仍需回去一趟”
说完,便冲着她点了点头,转过身,踏着水花,顺着来路离去了。
***
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劈头盖脸地打了下来,众人也只得停下了手中的活计,跑到附近一处民宅里暂时躲避了一阵,两个时辰之后,雨势才渐渐地小了。众人狼狈不堪地回到了漕河施工处,收拾好了现场的麻料袋子等用具,众人方自往踩着泥泞的土路,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县城回赶。
武松回到了衙门里,抖散了蓑衣上面的水渍,浑身的衣裳因为曾顶着暴雨赶路而全都浇透了,索性换掉了所有的湿衣裳,不经意地又想起刚才的情景。
还好他及时赶了过去,还特地指派了赵构生一路护送了回去,想来应该也不会出什么事。这才稍稍放宽了心。
第二天,雨仍是在下个不停,知县李骏特地把他叫了过去,问询了关于那处闸门修缮的相关事宜。待听到那处关键已经被修好,李骏终于地松了一口气。
“那就好,那就好!”
那处漕河据点不出武松的所料,虽是这场大雨稍做了阻碍,但仍是在三天内完工。
只是自从那日她乖巧地应着“晓得了”之后,就真的再也不曾出现了。
她是从哪里来的。
她住在哪里。
她是哪里的人。
这些,他一概不知。
只晓得她叫做“阿怜”。
也不晓得她是因为自己三番五次地叫她‘不要过来了’,索性就不再来了。
还是因为家里出了什么事情而脱身不得。
武松心情有些复杂地盯着正在收工的几名衙役。
第一天,她不曾来过。
第二天,她也不曾来过。
第三天,也是如此。
过了今天,他们就要去另外一个地头监工了,而他也会被知县李大人派往别处缉盗,更是跑南闯北。
但直到众人收拾好了所有的物什家伙,装进了车里开始往回走的时候,也没有见到她的身影。
这样,也好。
武松再次看了一眼已修缮完毕的漕河闸口,便随着众人一道回到了县衙处,向李大人交了差后,就回到了后衙自己住的院子歇息。
雨的势头渐渐弱了,待夜半无人时,变的密密麻麻,成了如牛毛似的极细的雨滴,在空中,密密麻麻地编织了一道斜纹的雨墙。
武松提起腰刀,慢慢地自屋内走到院内。
这是在后衙西侧边上的一处独立小院。
就着这道细密的雨墙,独自一个人在院内大柳树下熟稔地使了几套刀法,成片的雨幕被细细切割成了数段,最后挽了个漂亮的刀花。
雨滴顺着武松的发髻流淌了下来,只是他却不觉得冷。
他站在一棵粗壮的大柳树旁,额边兀自飞舞着被锋利的刀鋒削下来的柳叶。
被削成几块的雨幕重新又归为了一个整体。
夜色沉沉,雾气漫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