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典的街道是杂乱无章的,至少在外地人的眼里是这样。
和罗马具有规划的大道比起来,走在雅典的街道上,常常让人感到晕头转向。每一栋平民的房子看上去都差不多,面对着街道的部分除了一扇门之外,就只有一面光秃秃的白墙。
所以想要在雅典有效率地找到目的地,一位好的向导很重要。
现在天狼的向导就是朱利安,虽然这位向导的配饰相当地高调。天狼已经不止一次地看到有路人停了下来,吃惊地看着朱利安。准确地说,是盯着朱利安腰间的那柄华丽的佩剑。
“我猜他一定不经常佩戴这把花哨的配剑,”烈熊小声嘟囔道,“我们现在就像是农神节的神牛,脑袋上插着鲜花,在闹市游行。”
“也许这就是他的目的,他想让所有的人都看到那把剑。”天狼若有所思地盯着前方朱利安的背影。
“所以那到底是把什么剑?”
“第一位雅典国王据说是个半人半蛇的神祗,”纳墨尔小声道,“所以戴着王冠的蛇头,也暗指雅典的王室。”
“可雅典在一千年前,就消灭了君主制,实行了雅典式泯主。全民投票,政府官员抽签决定。即便在罗马征服雅典后,也是允许雅典自治。这个时候高调地展示王室身份,又是为了什么?”天狼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身边的烈熊。
烈熊和纳墨尔互相看了一眼,均茫然地摇头。
前方的朱利安停了下来,他回头看了一眼天狼,淡淡地道:“盖乌斯少爷,你们罗马人是不是都以为雅典人的耳朵不好使?”
天狼笑了一下,缓步上前:“听到了?那不如你告诉我,为什么你要如此高调地显露自己的王室身份?”
“你很快就会明白的。”
正说话间,前方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众人抬头看去。只见一队人一边激烈地争论着,一边从道路的拐角处走出。那是十几名身穿长袍的中年男子,看穿着都是政府官员。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身材壮实的中年人,四十多岁的年纪,头发又黑又密,脸上也满是络腮胡子,浓眉下的眼神犀利。这让他的脸看上去不像是政客,倒像是一名战士。
朱利安只看了一眼,就转过身来,压低声音道:“那是费兰西斯,是苏拉重组雅典政府时,指定的城市执政官。我想他应该没见过你,不过我建议盖乌斯少爷你还是低调一点的好。”
天狼微微颔首表示明白,向后退了一步,烈熊和纳墨尔默契地并排挡在他身前。
朱利安转身朝来人迎了上去:“费兰西斯大人?”
“朱利安少爷。”费兰西斯站定,双手懒散地搭在小腹处,他扫了一眼朱利安身边的随从,以及他身后壮实的烈熊和希腊船长,淡淡地笑了一下,“我听说你游学归来,正想去拜访你。”
“不劳费心,我不过是回来住几天,马上就会离开。”朱利安态度冷淡地道。
“朱利安少爷,你一回来就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恐怕不是住几天这么简单吧?”费兰西斯冷笑道,“听说你回来了,雅典城里的风,都吹得格外有力。”
费兰西斯的目光意有所指地瞟了一眼站在朱利安身边的那位中年人。
那中年人冷冷地垂着目光,并不理会。
朱利安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佩剑,伸手摸了摸那蛇头上的王冠:“当年我没有被执政官们的刺客杀死,费兰西斯大人一定很失望吧。这柄科德鲁斯之剑,即没有在烈火中被烧毁,更没有随着沉船一起沉没,它如今还好好地在我手里。这大概就是祖先之灵的保佑吧。”
朱利安身边的中年人突然跪了下来,满面虔诚地向天祈祷,彷佛天上真的有神灵在俯视大地似的。
费兰西斯的脸上涌起怒色,他恶狠狠地道:“朱利安,你睁大眼睛看看,雅典的国王一千年前就死绝了,你手中的那柄剑不过是个值钱点的古董。如今的雅典已经是罗马的行省,你难道还做着当国王的梦吗?”
“国王?哈哈,”朱利安仰天大笑,“我的祖先科德鲁斯,既然能舍弃王位建立泯主制度,为何我还会想当什么国王?”然后他手按蛇头剑,厉声道,“但是如果有人为了私利,妄图出卖雅典求荣,我朱利安作为昔日王室血脉,也绝对不会答应!”
“一派胡言!”费兰西斯看向四周,发现有不少市民都在驻足围观,脸上的神色不禁出现了一丝慌乱,“朱利安,你胡说什么出卖雅典,你可有证据?”
“证据,我会找到的。”朱利安冷冷地盯着费兰西斯,“费兰西斯大人,你就等着开公民大会吧。”
费兰西斯的脸色难看之极,他身后的那些一同前来的政府官员们,此刻也面露疑色,小声地议论起来。
本是带着一众政府官员,前来质问朱利安的费兰西斯,此刻发现自己的处境很不利。他本是苏拉挑选的城市执政官,在雅典人的心里,本就有一个结。现在朱利安又扯出什么出卖雅典,还一副证据确凿的样子,所有的人都用怀疑的目光盯着他,好像他就是那个出卖雅典的人。
“朱利安,我会盯着你的,”费兰西斯凶狠地道,“你最好不要有什么把柄落在我的手里!”说完,费兰西斯推开身后的同事,怒气冲冲地离去。
那些随同前来的政府官员,面面相觑,又看看一脸高傲,站在他们面前的朱利安,均露出无力的神色,他们摇了摇头,各自散去。
朱利安转过身来,对天狼道:“看明白了吗?”
“你是想说,你在用你自己当靶子,吸引费兰西斯,这个苏拉眼线的注意力?这样他就不会注意到我?”天狼摸了摸下巴,“我觉得这主意不怎么样。”
“如果只是为了这个,这主意确实不怎么样。”朱利安淡笑了一下,“盖乌斯少爷,你不是人称少年早慧,聪明过人?如今看来,呵,也不过就是个有点小聪明的少年人罢了。”
天狼也淡淡笑了笑:“哦,这么说,你还打算趁这个机会,拔掉米特里达梯的内应?”
朱利安的脸色微僵,他向身侧的中年人看了一眼,那中年人迅速地走到街角处。
朱利安方才对天狼压低声音道:“你怎么知道费兰西斯就是米特里达梯的内应?我们兄弟会也是才得到的消息。”
天狼高深莫测地笑了笑,也压低声音:“我好歹是罗马的海军统帅,手下掌握着六个军团的将军,难道没了兄弟会,我就搞不到情报了?”
朱利安被天狼怼得噎住,瞪着天狼半天说不出话来,直到天狼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身后的纳墨尔,他才恍然大悟:“希腊船长?原来是他告诉你的。不过,他能知道这个消息,看来他在米特里达梯的部队中身份不低。”
纳墨尔面无表情地看着朱利安,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朱利安张口欲言,天狼却道:“行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和兄弟会交换情报,没有问题。不过细节还要好好商量一下,有空你让康斯坦丁来找我吧。”
说完,天狼便对着远处街角嚷嚷着走了过去:“那个谁,赶紧带路,时间不早了。”
朱利安还想说些什么,也只能暂时忍了,快步跟了上去。
此后一直走到城东也再无波折。
“那里就是阿波罗尼奥斯讲课的场所。”带路的中年人在众人看到神庙的廊柱后,就止住了脚步,“少爷,如果无事,我就告退了。”
朱利安应允。
一行人走到神庙近前,透过宽敞的廊柱间隙,看到里面的大殿之中,或坐或站着十几个学生,年龄从十几岁到二十几岁不等。看穿着,都是贵族。
坐在当中讲课的,是一个头发灰白的老头,身材干瘦,头发像是一根根银色的钢丝,卷曲竖立。他坐在大殿的大理石台阶上,披着灰色亚麻长袍,正在对着学生大声嚷嚷:“雄辩术的精髓就是:传递,传递,传递!如果你不能抓住听众的注意力,那么你的辩论技巧再精妙,也是无用。”
“那么如何抓住听众的注意力呢?”下方有学生问道。
“一切可以使用的办法。”老头答道。
朱利安发出一声低低的嗤声:“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这才是雄辩术的精髓吧。”
天狼看了朱利安一眼:“你对雄辩术很有成见啊。”
“成见?呵,这种东西,根本不值得我浪费精力对它有成见。”朱利安不屑地道,“对了,你看到你要找的人了吗?”
“看上去像是,不过我还不能确定。”天狼看了看自己的成就面板,还没有任何成就提示,这代表要么这个成就的完成条件不是找到人这么简单,要么干脆就是他找错了人。
这时,大殿里面的学生又大声问道:“什么叫可以使用的办法?是指合法的办法吗?”
另一个人朗声道:“我认为是合理的办法。”
天狼走上两步,向大殿中的学生中看去。看到说话者,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他坐在一个女神雕像的基座上,脸孔方正,鼻头略大,嘴角下弯,看上去不像是个好相与的角色。
天狼这样走上台阶,便引起了大殿中的阿波罗尼奥斯的注意。
“年轻人,你们是来求学的吗?”阿波罗尼奥斯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询问道。
“我没兴趣,不过他有兴趣。”朱利安傲气地答道。
“哦,我教雄辩术,要先交学费,后听课,你们带银币了吗?”老头穿过坐在地板上的学生,颤颤巍巍地向他们走来,“虽然原来的规矩,是可以试听几天,再交学费的。但是我最近手头有些紧,房东又催着我交房租......”
老头走到天狼面前,仔细地看了看他的脸:“你很不错,年轻人,你看上去很有成为雄辩大师的潜力。”
他又走到朱利安面前,上下打量了一下他,微微摇头:“你,相貌俊美,这一点是极好的。只是神色太过高傲,缺乏亲和力。不过没关系,我会训练你,让你成为一个招人喜欢的雄辩大师。”
然后老头推开朱利安走到烈熊和纳墨尔的面前,先看看高大的烈熊:“你,不行,面相太过凶恶......”又看看纳墨尔,“你,也不行,你的面相不够聪明......”
朱利安嗤笑道:“老头,你是教雄辩术,还是在选美?怎么学习雄辩术和长相有什么关系?”
“这你就不懂了,长相俊美者,只要站在台上,就能在听众的心里先获得一份好感,如果再有足够的辩论技巧的话,就能轻易获得胜利。其实,相貌凶恶者,也不是不能成为雄辩大师,只不过他要想成功,就要比别人多付出百倍的努力罢了。”
老头遗憾地对烈熊和纳墨尔摇摇头:“你们两个,很抱歉,我不能收你们,至于你们两个。”老头绕到朱利安和天狼的面前,面带希冀:“你们两个,我收了,你们带银币了吗?”
“银币不是问题。”朱利安轻蔑地道,“老头,我先问你,你可是来自罗德岛的阿波罗尼奥斯?”
“是我,是我。”
“你参与过《荷马史诗》的编纂?”天狼问道。
“没错没错。”
“作为罗德岛的大使在罗马元老院用希腊语进行过演讲?”
“没错,是我。”阿波罗尼奥斯呵呵地笑道,“你看上去像是罗马人,你是慕名前来吗?”
天狼淡淡地应了一声,又在学生里扫了一眼:“你的学生中,可有什么出名的雄辩大师?”
“呵呵,我刚开办学院不久,学生们还都年轻,尚不曾出过什么有名的大师。”阿波罗尼奥斯答得有些腼腆。
“哦,”天狼微微皱眉,还是问道,“你的学生中,可有一个叫西塞罗的罗马人?”
阿波罗尼奥斯吃了一惊,他扭过头去。学生中间,一名年轻人缓缓地自雕像的基座处站了起来,朗声道:“我就是西塞罗,你是何人?为何知道我的名字?”
天狼看向那名年轻人,马库斯·图利乌斯·西塞罗,未来罗马最著名的律师,作家,雄辩家,政治家......他比恺撒大六岁,此刻正是二十二岁的风华正茂的年纪。
西塞罗和恺撒一样,师从阿波罗尼奥斯学习雄辩术。至少在雄辩界,西塞罗公认的成就要高于恺撒。尽管西塞罗自己也曾说过:如果恺撒将精力放在演讲上的话,他才是演讲界的第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