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十回到教职公寓的时候，发现灯还是亮着。

打开门，就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坐在椅子上，正在桌子上吃力地写着什么。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门响，等灰十解开衬衫的扣子，踢掉皮鞋，打开灯，说了一句“我回来了”之后，那名少女才回过头，眨了眨眼睛，笑着说了一句：

“欢迎回家。”

灰十把外套在衣架上挂好，说了一声：

“累个半死……有吃的吗？”

“在锅里。热一热就好。”

从外貌很难辨认出年龄的少女——琉白如是说。

于是灰十朝灶台走过去，揭开锅，就看见里面端端正正地摆放着一块方便面，调料包都还没有拆封，规规矩矩地叠在上面。边上还有一壶水，确实是倒进去热一热就能吃。

灰十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煮了方便面盛，在碗里，一边吸溜吸溜地吃着，一边端着碗走到桌子前，问道：

“在写什么？”

琉白回答：

“第三魔力转向架出了点问题，螺旋弹簧悬挂器比预想中的提前报废了四个月。可能是我之前开发的时候运算出了错误，禾念发邮件过来，希望我能查一查问题的源头。”

灰十说道：

“我看看。”

琉白把电脑推到灰十的边上，上面只有短短的几句话：

——“上月第五魔力动车出了问题，没办法正常转向。实际情况如下，请尽快排查问题。此事十分重要，需要作为发明者的你核实。如确定无误，我再去找别的问题。”

看上去很不客气，但这也是那个女人平时强势的表现。她跟谁说话都不客气，这还算温和的了。灰十在琉白写下的那些公式上瞥了几眼，说道：

“也不一定就是你的问题。我估计十有八九是工程款被人吞了一部分，许多零件以次充好罢了。禾念要你重新算一下，但当时这套理论可是得到业界公认的。出什么事也不该你来背锅。”

琉白也不生气，只说道：

“毕竟好久没有收到禾念的信了。”

灰十叹了口气，挠了挠头，说道：

“我今天去见龙山了，他还是一副老样子。在黑市摆摊卖煎饼，被城管追的到处跑。那辆小破三轮以前还载过我们来着，现在跑起来后面直喷烟，真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琉白浅笑着说：

“等哪天报废了，他就会被抓住。到时候我们去牢里看他。”

灰十笑着说：

“也好。”

他犹豫了一下，将今天去见龙山的理由讲给了琉白听。琉白听了之后，光着脚从椅子上跳了下来。她穿着灰十的衬衫，那衬衫对她来说要大一号，穿在身上松松垮垮的。她想了一会儿，说道：

“把她接过来住？”

灰十摇头：

“暂时先交给龙山去处理吧。”

琉白又说：

“她今天晚上可能有危险。这种家庭矛盾，不是说开了就能解决的。龙山当时也是撂倒了好几个看守才偷跑出来的。”

灰十说道：

“嗯。估计会有冲突，我让西诺过去帮忙了。不过估计琪塔的父亲也不会下死手，还是要妥协的。这事情一旦闹起来，琪塔没什么事，他估计要坐个几年牢。”

琉白点了点头。

灰十冲了两杯咖啡，一杯递给琉白，一杯自己喝。琉白的手不停地在纸上写下一条条公式，灰十就在一旁翻出游戏机打打游戏，他最近发现了一个速刷音波龙的办法，打算回头教给西诺。

等后半夜，夜深人静之后，琉白才伸了个懒腰，从椅子上下来，说了一句：

“我算的没错。”

桌上已经是一摞厚厚的草稿纸，琉白也困的有些睁不动眼，朝灰十伸出两条胳膊。灰十将她抱起，放到床上，帮她盖好被子，理了理她鬓角凌乱的发丝。随后收了游戏机，关灯睡觉。

夜晚，课室天台上，琪塔慢慢地睁开眼。

她一眼就看见了那个坐在一旁打游戏机的少年。她认得这个人应该是自己班上的西诺，平时不怎么来上课，成绩却一直勉勉强强说得过去。而且很多次考试都像在控分一样考个不上不下的六十分。

西诺的视线完全没有从她身上移开，只说道：

“醒了？折叠床是我从灰十办公室翻出来的，明早记得还回去。反正你总是第一个来学校的，不会有人怀疑什么。”

他一套帅气连招打死了冰霜龙，自己一滴血都没有掉，这才满足地点了点头，补充了一句：

“灰十让我去找你，我去了就发现你倒在地上，就把你背来了。”

琪塔摸了摸脑袋，发现被酒瓶砸破的地方已经好好地包扎起来了，于是对西诺说道：

“谢谢汝。”

西诺冷漠地说道：

“要谢就谢灰十吧。今晚的事情要是被人知道了，对他会产生多大的影响，不用我多说。”

说完，西诺收起游戏机，对琪塔说道：

“说来讽刺，你想做勇者，家里人不同意。我和你恰恰相反，我最不想做的就是勇者，但家里所有人都在这方面对我寄予厚望。那些大人们，什么时候能想清楚我们不是他们手里的提线木偶，什么时候才能让人看得过眼。现在，也就灰十还有点意思。”

说完，西诺起身离开，一句告别都没有。

第二天灰十打着哈欠进了办公室，发现折叠床似乎被人动过。

他准备了一下教材，进了教室，自然又被人嘲笑“灰十，你又迟到啦”、“这个月的工资还够扣吗”如此云云。灰十并不恼，慢吞吞地打开教材，开始讲他的课。期间，他朝角落里看了一眼。西诺懒洋洋地趴在桌子上，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的样子。琪塔则是正襟危坐，紧紧地盯着黑板，好像要把每个字都记住。

灰十笑了起来。

下课的时候，他回到办公室，听到周围的教师们在讨论，似乎隔壁班新来了一位很讨人喜欢的转校生。灰十并没有特别在意，回了自己的办公桌，却发现上面扣放着一张照片。

灰十把照片拿起来，翻转过来，在看到的瞬间微微皱了一下眉。

照片上是在夜市，他与琪塔并肩走着，昏暗的灯光模糊了两人的面容，但辨识度依旧很高。照片里，两人间的距离很短，几乎贴在一起。

灰十又把照片翻回来，仔细看了看背面，并没有署名，但在照片的角落有一行小字：

——“present for you”（给你的礼物）

灰十眯起眼睛，随手一丢，照片慢慢飘向垃圾桶，在垃圾桶上方时忽然碎成无数粉末，落入垃圾桶中，一点痕迹都不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