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未全亮,鲁真已站在了湖边。他不是不知道自己此时的身体状况最好还是休息一天,但有一个想法,他必须马上过来验证。两位武林前辈此时都还未到,时间宝贵,他只能自己来做。
祝融顶上很意外地没有像在叶宅那边下着雨,只是一直阴着。鲁真不擅长看天气,也不知这种乌云,是意味着会阴上一整天,还是可以带来一场大暴雨。总之眼下对他来说是利好,起码遮住了烈日,让他在上山的时候没有消耗太多体力,而今天中暑的可能性或许也会降低。
前一天下午,鲁真中暑昏倒。欧天景和老乞丐给他做了临时的救护,甚至还灌了他两口酒。但这两个人并没有立即将他送下山,而是先去冷水洞确认了之前他们对酒坛所处位置的推测,最终得到结论,鲁真的计算是靠谱的。在这之后,两人才将鲁真送了回去,这才有了他们塞在他衣服里的那张写有留言的布片,在告知了验证结论的同时,也表明了不会撇下他自行取酒的态度。
这份光明磊落一度令鲁真刮目相看。毕竟这两人之前带给他的印象,是为了喝酒不惜将一个十六岁的少年诓下山,甚至强词夺理将他点了穴定在湖边,自己却偷偷摸摸下水取酒的无赖。武功虽高,但实在有些为老不尊。如今两人态度大变,或许真的如其所说,找到了酒坛的位置是鲁真的功劳,他们也是有宗师风度的人物,不愿就此独吞战利品。但鲁真后来又兴起了另一种想法,或许欧天景和老乞丐不是不愿自行抢先取酒,而是根本就做不到。
祝融顶的谜团很多。虽然昨天基本解决了酒坛位置的问题,但依然有一些让人难以介怀的东西。比如说,为什么会在沸水湖湖底的南侧角落,形成一个全是冷水的大洞。昨天他们基本放过了这一点,把它当成了便于取酒的利好消息,然而细细想来其实未必。既然是冷水,那就说明岩浆的热量没有影响到那个洞里,而这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近在咫尺的沸水湖与冷水洞,存在着显著的不同。
鲁真一时间想不到这其间的不同是什么,但是不知为何,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前一天自己画在地上的地势图,越看越觉得不安。老乞丐毫无疑问找到了那坛酒,而且毫无疑问那坛酒就在他昨天所指的位置处。如果那两人昨天不顾一切,强行将那坛酒取出来,真的会顺利喝到里面的酒吗?如果老乞丐在昨天其实是不得不放弃了进一步的行动的话,那么能够让他做出这种选择的,究竟是什么事呢?
鲁真觉得自己不免有些小人之心了,但他还是忍不住沿着这个方向继续想下去。他重新看了一眼地形图上,山内那道晃眼的岩浆河。昨天画图的时候,他将这道如虫子般丑陋的粗线画在了偏南的位置,理由是南山过于炎热,两边的温差绝非简单的日照差异所能造成的,因此他猜测是祝融顶内部起到了作用。合情合理,欧天景当时也没有产生什么质疑。
但是如果事情真的是这样的话,那么冷水洞的出现便毫无道理。岩浆偏向南侧,将意味着沸水湖底的南面也要比北面承受更高的温度,那么位于南岸水下更往南一点的冷水洞,那里面的水便绝无可能会是冷的。那条水蛇做不了假,所以老乞丐不可能说谎。眼下唯一能够想到的解释,就是岩浆河的轨迹要远比自己所想象的复杂,它在山腰以下的确是偏向祝融顶南侧的,但在山腰往上的部分,却开始往北侧偏移。
这个猜测也有佐证。前一天鲁真在南坡爬山的时候,山腰以下爬得更加吃力,一旦过了山腰,攀登过程反倒顺利了许多。这一点较之第一天他在北坡爬山时的感受恰巧是反过来的。倘若真是这样,那么岩浆往上走,会更多地将热量供给到沸水湖的北侧,一旦南侧地形发生变化,比如说像现在这样独立分出一个大洞,那么岩浆的热量便不会直接影响到这个大洞里,洞里的水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得到冷却也是有可能的事。
事情坏就坏在这里。现在不知道这冷水洞是什么时候形成的,倘若岩浆的热量影响不到这边,那就意味着,叶五竹当年沉下去的那坛酒,其所处的淤泥,将不会再像最开始那样受热变软。
最坏的可能,就是如今酒坛周围的泥土已完全硬化,酒坛不会继续下陷,而是会被永久地困在冷水洞上方的深层。如果冷水洞刚刚形成不久的话还好,酒坛此刻或许已经与冷水洞处在近在咫尺的位置,可是如果这个地势已经形成了好几年,那就意味着酒坛正处在一个不上不下的位置上,在这种情况下,想要向上打穿洞壁取到酒坛,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而从那条水蛇的大小来看,实在不像是在一年内就能长出来的样子。
老乞丐没能在发现那坛酒的时候顺便将它拿到手,恐怕还是力所未及。他武功再高也是人类,人类总有抗衡不了的东西。
鲁真默默祈祷着自己的猜测千万不要成真。倘若连老乞丐那样高的武功都拿不到那坛酒,那他自己便更加不可能了。眼下最好的可能性就是这两位武林前辈真的是高风亮节宗师气度,但是此刻,必须做最坏的打算。而在这之前,他需要亲眼见证一下事情是否真的如他所想,或者如他所愿。
雨,适时地下下来了。鲁真心中苦笑,老天爷也想让我亲眼见识一下吗?
他等待着湖里的水逐渐下降到自己可以接受的温度,便脱了外衣潜了进去。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事实如此,这一次下水,感觉是没有上一次在北岸潜下去时那样热了。他也没心思仔细判断自己的感觉是否准确,时间要紧,必须在湖水重新沸腾起来之前找到冷水洞。
他记着昨天老乞丐在地势图上所指的那个位置,一点一点地摸索着。十分隐秘的地方,洞口势必很不好找,更何况那个地势图过于简陋,无论是他还是欧天景,都不可能真正意义上地还原水下的真貌。老乞丐的随手一指,也不过是指个大概。
那样大的水蛇都能够钻出来,洞口虽然隐秘,但理应不会太小才对。
鲁真努力憋着气,忍受着身周的高温,观察着水下的每一寸。周围,已明显感受到水温正在回升,湖底的气泡正在加快升起,眼睛越来越痛。他敲打着身侧的泥土,找了很久都没有收获。那个老乞丐之前究竟是怎么发现的?
气泡进一步加快了速度。
鲁真逐渐感觉到自己要承受不住了。他用力一蹬湖底,想要升上去,却不防脚底一软,反倒坐了下去。之前中暑时带来的身体不适,到底还是影响到他了。力气正在加速地流失,鲁真再度尝试着浮出水面,但两腿依然使不出力。
水温升高的速度在加快,向上的气泡已开始连成线。鲁真心中焦急,只好向南岸方向走去,希望能够沿着湖床一点点爬上岸。但身周越来越热,脑子已经开始有了眩晕感,鲁真手脚并用,依然跟不上水温升上去的速度。
迷迷糊糊中,仿佛听到有人声从附近传来。鲁真感觉自己的全身软了下去,意识逐渐从自己的大脑里被抽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