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记得了。只记得你来了就跟别人不一样,别人都不敢惹我哥哥,你就敢。跟池墨打架,两人在地上裹着扭,都扭的一身泥。你头碰在尖角上,血流一脸,还张口咬池墨,差点咬下他一块肉来。结果我哥哥挨揍罚跪,你就没事儿。”南桑边说,边让外面守着的人过来收拾桌子。
“爸爸待你,其实跟哥哥是一样的。”她站起来,多猜也跟着站起来。
多猜见她走到棋桌边,不知她要做什么,静默的等着她发话。
“爸爸现在还会让你陪他下棋么?”南桑问。
“会长忙,现在极少有空下棋了。”多猜没有正面回答南桑的问题。
“爸爸说过,学棋最好是在未开蒙之前。说人一旦读书,难免心会为条框所囿,棋下的再好也有限,难成国手。虽是这样,我们兄妹天分还是不高。”南桑说。”
“小姐过谦。小老板和小姐都不是在这上面肯下功夫的人。”多猜听她说棋,略安心些。
“和我下完这盘棋如何?”南桑指了指棋盘。
多猜原想拒绝,但见南桑自己已经先选了黑子一方坐了下来,只好坐下。
南桑示意多猜道:“该你了。”
多猜捻了棋子,却半晌没有下。
南桑拿了颗棋子在手,又丢下。棋子碰撞,发出轻微的声响。
她看着多猜,问:“怎么?”
多猜说:“十小姐,黑子除非出奇招,败局已定,不如另……”
“怎见得败局已定?”南桑看着多猜。多猜沉默片刻,指着东北角的位置,说:“从这里开始,白子已现屠龙之势……”他说着,将白子落下,再抬头,对上南桑黑沉沉的眸子,他一省,“小姐绝不是看不出来,多猜卖弄了。”
“你也说了,除非出奇招。你怎见得,我没有奇招?”南桑收回目光,落在棋盘上。
多猜静默。
南桑全神贯注在指尖这一颗棋子上,过了好久,才在西北角安下它。
多猜的眼睑微微颤动,捻着白子。
南桑轻声说:“这样,才有的下。”
“只是一盘棋,多猜。你我各凭本领就是。”南桑说。
“是,小姐。”多猜始终不抬头,只盯着棋盘。
南桑招手,让王妈进来,要壶茶。茶上来了,多猜的这步棋还没走。
南桑握了茶杯在手中。目光从棋盘上一开,抿了口香茶。
多猜不再犹豫,手中白子落下。
“妙招。”南桑放下茶杯,忍不住说。
多猜不吭声。黑子优势不小,这不能算他的功劳。
南桑扫一眼,跟着便一子下去,依旧定在西北角。
多猜也落子很快。几个回合下来,多猜继续巩固中盘优势,南桑试图扭转西北颓势。
南桑知道多猜不是个好对付的对手,她必须全力以赴。到此时,她竟然忘了身体上的不适……
天色渐渐的暗下来,已经到了开灯时分,双方才分出胜负。
南桑稍稍晃了下她有些酸痛的脖子。太专注了,都没有活动下。
数子的工夫,她伸手一摸茶杯,茶早凉透了。
王妈见她要茶,忙换了热的来,说:“小姐,刚刚小老板来电话,问小姐好些没?我回小老板话,说小姐在这里下棋,小老板说他一会儿过来。”
南桑点头表示知道了,问:“太太没问?”
“太太让人回来一趟,见小姐在这里下棋只嘱咐我们小心伺候,没有说别的,说小姐若是好些了,在房中休息也可,去跳舞也可!”王妈回话。
南桑点头。
多猜数子完毕,道:“小姐赢了。”
“两目半。惨胜。”南桑说。
她站起来,看看多猜,说:“承让了。”
多猜说:“小姐确有奇招,多猜甘拜下风。”
南桑点着棋盘的中央,说:“你当我看不出来吗?那一昏招,哪儿是你的路数?”
“只算错一招,便满盘皆输。落棋无悔,向来如此。这是棋道,更是人生。”多猜回答。
南桑正要走出水阁,听到这里,却站下,回头看看微微低头的多猜。她让王妈走在前面,示意多猜跟上来。“这盘棋,有机会要和哥哥下完的。虽然未必不会用我的‘奇招’,但是我也不会出你那样的‘昏招’。”南桑说。
多猜叫她:“小姐……”
南桑笑了笑,说:“说说就罢了,再和他下盘棋,不知道何年何月何时?就算有机会,谁还记得这一盘棋?”
多猜不知该说什么。
南桑虽然脸上有笑容,语气却是说不出的苍凉。就如同这初冬的夜风,吹起来,初时并不觉什么,久了,却觉得是透骨的冷……
“同你下棋真累。我去歇一歇,晚上要跳舞的。要是在舞会上再晕倒,可不成。”南桑见多猜望着她是怔住了,便说。
“小姐,多保重。”多猜终于说。
南桑看了他一会儿,说:“当然。”
她说完,径自回了房。
多猜在她门前站了片刻,走远些,站在廊下他寻常守着的位置上,远远的,看到小姐的窗口亮了起来。
院子里的灯被王妈打开,廊下的灯把他的身影映成了交错在一起的几条,拉的长长的……
池墨从宴会大厅后门出来,扶着廊柱站了好一会儿才稳住。
手下人看到他似是醉了,忙过来搀扶,他摆手。
晚宴已近尾声,大部分的客人爱听戏的去听戏,爱跳舞的赴了舞会,却还有一些豪饮或高谈阔论者在这里。他本想替陈天南解围的,只是他的酒量也不好,还是陈天南见他不胜酒力,把他支开,自己同那些人周旋。
他听着宴会大厅里那豪放笑声,酒杯碰撞的响声,只觉得酒气一阵阵向上翻涌,辨了辨方向,走下台阶,预备找个地方醒醒酒。一路上不时遇到宾客,少不得停一下应对,还好他虽喝多了酒,形状却也没有丢了。
谁知道他走了好久,总是看着假山不动,站了一会儿,才知道自己这么半天,都在绕着这假山池塘转,都没能找到间屋子进去躺着,他不由得有些恼火,索性找了个地方坐下来,仰着头,从树上挂着的彩灯间望着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