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桑陪着母亲从君清阁走出来,吃完饭的时候,已经十二点了。
南桑站在母亲身后,在门前红火火的灯光下,看着同他们一样来这里吃饭的人们都高高兴兴的离开,就连他们,最后道别的时候,脸上也还算和气。
她默默的看着门前的车子一辆一辆的开走,心里有一种异样的感觉。直到只剩下他们一家三口,她好像才回过神来似的。
“琳姨,回去早点儿歇着。”她说。南美琳拢了拢披肩,抬手拍拍池墨的肩膀,笑着说:“好……今晚就咱娘仨的,亏得是你和囡囡,一向的有耐性陪我们……我明儿出去,得阵子才能回来,我这回回来,在樽城多呆些日子,看着你些个……囡囡,我说小墨你别跟没事儿人似的。”
南桑随意地“嗯”了一声,说:“妈,很晚了,要肉麻以后吧。”
南美琳瞪着女儿,只管握了池墨的手,说:“得,我也难得十分的指望你,小墨你们都要自己好好照顾自己。”
“琳姨,”池墨抽出了手,他张开手臂,轻轻地抱住了关南美琳,“这些话该是我说的……您多保重。”
南美琳愣了愣,她拍了拍池墨的后背,看了眼南桑,母女俩交换了个眼神,南桑转开了脸。
她心里有数,于是轻声笑道:“嗯,妈妈会保重。囡囡,”她拉下南桑的手,“刚想起来一件事,你不是一直想看《牡丹亭》?坂东的?回头咱娘俩计划一下,一起去,好不好?”
南美琳没等到南桑的回答,又说,“很晚了,快点儿回家,我看你这两天也是累了——还好,还好——回去好好儿歇着。去吧。”
“我们自己瞧着办,您就先上车吧。要说到天亮了。”南桑替母亲开了车门。南美琳这才上车,又想起什么,嘱咐了几句,南桑已经有些不耐烦,南美琳点着他,当下也不再说什么,关了车门,车子离开了。
南桑和池墨又站了一会儿,才往停车场走。
南桑从包里拿出车匙,捏在手里。
她抽了抽鼻子。扬沙的天气,有点儿飞沙走石的味道。南桑想着,难为母亲就这么站在外面和他们一直说着话……
她侧了一下头,看向池墨——他刚刚,忽然地拥抱了母亲——她心里突的一跳。
池墨却突然地从她的手里一把拿过来车匙,示意她从另一边上车。
他钻进她的车子里,头皮便贴到了车顶,腿脚胳膊顿时好像被挤压到了一处似的,浑身不得劲——像只被放进了小两号的笼子里的黑猩猩。她看着,忍了忍,说:“你,不如……”
“上车。”他说。他明白她的意思,无非是想让他换个车。一来他可以不用这么难受,二来她也不用在接下来的近一个小时里对着他。要是算前者,他现在已经很难受,不在乎多这点儿难受;要是算后者,他不想遂了她的心思。
南桑果然地上了车。车子的空间这么小,他硬是要把自己塞进来……她坐在他旁边,他的每一个动作,几乎都要撞到她的手臂。她没躲,他也没回避。
她看得出池墨现在心情不好。也根本没再打算掩饰他的恶劣情绪——已经没必要了,曲终人散了……
她一点一点的清楚起来,转过脸来,看着池墨,就那么看着……记不清自己上次想这样看清楚他,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到底是有一股子悲凉……
她倒是不觉的自己可怜,只是觉得,她和他,此刻,明明是这么近的距离,怎么就隔了那么多的事,隔了那么多的人?摘不清楚,拔不利索,摁不下去,毁不干净……
池墨像是很专心的在开车。可是他知道她在很专注的看着自己。他由着她看——看,总比不看要好。
他也不去想她到底以什么样的心情、什么样的眼神在看着他。好几天了,他虽然见不到她,但是她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心上。
他把车子直接开进了车库里。她开车门,下了车,站在旁边略等了等他。
他觉得自己的腿脚都麻麻的。蜷的。两个人走车库的通道往屋子里去。楼梯间里的灯光有点儿暗。
两个人走路的姿势都有点儿小心翼翼。池墨的目光低垂,看着走在前面的南桑:她穿的是薄底的白色板鞋,很轻巧。窄窄的裤脚收着,显得小腿细长。
靴子尖不时的碰到铁制楼梯上,发出“笃笃”的声响,这儿空间大,会产生带着金属质感的回音。
他看的有点儿入神,一段短短的旋转楼梯,这样走着,竟有些别样的意趣。
池墨的电话忽然响了,走在前面的南桑脚下就是一绊,他急忙伸手,一把抓住了她的衣服后襟,牢牢的,老鹰捉小鸡一样,她的动作,顿时由前倾转作后仰——池墨手快,已经将她扶稳,待她站好,他的手仍推在她的背上,另一只手才不慌不忙的拿起电话来。他先吐了一口气。
“会长,”池墨站住了,他看了南桑一眼,“这么晚了,您还没休息……”
这样空荡的空间,南桑听到了父亲的声音,她的心正怦怦跳的厉害,半侧着身子,正好看清楚池墨的脸——只见他脸上的神情,阴沉沉的,只是跟陈天南在讲话,语气里没有特别的表现。
她抿了抿唇。池墨听着电话,扶在她后背上的手垂下来,搭在了楼梯扶手上,他应着二叔,目光从南桑的身上转开,落在下面那些车子上,灯影下,安安静静的,像藏在首饰盒里的宝石一样……
他抬手揉了揉太阳穴。真好在陈天南通常给他电话,只是要他答应一个“是”或“不是”,并不需要他说太多。
南桑陪着他站了一会儿,便往上去了。池墨感觉到她离开。他站在楼梯中央,听着上面通往大屋的门开了又关上,四周寂静下来,只听到听筒里陈天南那低而清晰的声音。他觉得自己像是在一个密闭空间里的小兽。倒是不想在这里听电话——车库里通风好像有点儿问题,他觉得闷,有被围堵在路中央时的味道。这样想着,想要快点儿离开这个地方;好容易等着陈天南说完了,刚抬脚走了两步,又来了一通电话,只是这回,一开口,他已经没有好语气。
“这么晚了,有话快说。”他松开了两颗扣子。那边孙秘书似乎预料到他心情不好,言语少有的简练。
他已经进了屋,大厅里只亮了一盏顶灯,没有人,餐厅里也是暗的。他抬腕子看了下时间,已经一点多了,匆匆给南桑告了别,就离开了。
半个小时后,池墨到了家。
他嘴角一沉。往楼上走着,走到二楼的时候,没有停下脚步。他得去她那里。
池墨觉得自己的喉咙跟被砂纸磨着似的。只是此刻他急需的不是一杯水,而是别的什么……说了一晚上话,好像也喝了一肚子茶水,可是嘴巴里真是干。干的他心火直冒。
他站在木流岚的卧室门前,看着橡木门上的铜制门柄,他的手按在门柄上。
池墨推开了房门,里面,木流岚已经换好了睡衣,但依旧没有睡觉,正在书桌前忙着什么。看见他进来,只是抬了一下头。
他以为孙秘书就要收线了了,不料孙秘书在那边似乎是犹豫了一下,他听出来,便说,还有什么话要说快说。语气急躁了。
孙秘书便说,老板,最近江城那边查的越来越严了,咱们的货最近不能对江城那边供应了,估计这半年都不可以,而且,最重要的是,南小姐的那批货……
池墨的嘴角一沉,说你这么晚打电话,要说的是这个吧。他看了一眼在忙碌的木流岚——她的心神并没有在他这里。
池墨看着面前的大理石茶几,整块的、黑色的大理石,有着淡黄和乳白的细密花纹。很好看。
他抬起脚来,踏着打磨的油光水滑的侧面,用了几下下力气,那茶几一动不动,可他脸上、额上、背上的毛孔却像是被瞬间疏通了一般……
他吐了一口气,说,不早了,你该问的也问了,该说的也说了,该干嘛干嘛去吧——至于那件事,嗯,明天再说……池墨笑了一下。
木流岚抬头,看向池墨,只见他懒洋洋的,穿着拖鞋的脚,踏着那几吨重的大理石茶几的侧面——那是他买下这栋别墅的时候很得意的一件东西,用起重机吊上来的,好像就为了让他没事儿的时候坐在那里踏两脚,一种特别的运动似的。
此时他姿态是闲适的,语调也缓缓的,只是……她直直的看着他的背影,等着他下一句话。
池墨把手机按掉,攥在手里,半晌,他轻轻的说:“那就让文老板好好儿地休假吧,能休多久休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