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霄云殿的地上铺着厚厚的嵌金丝地毯,梁上挂着精巧的水晶宫灯。大殿四周的铜柱旁摆着银烛台,上面早早地点起了蜡烛,烛中掺着香料,整个大殿中弥漫着温暖和煦的醉人气息。今日是润玉生辰寿宴,有品级的上仙上神们基本都出了席。由于地位的提升,如今的菀筠和天烨已经可以坐在龙椅下首的最前方。
天烨二百六十四岁了,看上去大约是人类少年十三四岁的模样。他穿得一如既往的素净,银蓝丝线制成的绸衫衬着月白中衣,黑发束成一束,长长的垂带甩过肩头,清俊的面庞潇洒帅气,笔挺的鼻梁下是两片仿佛抹了胭脂的红润薄唇,一双乌眸清亮有神、热情洋溢,此刻正瞪得大大的,不断地朝着对坐的邝露眉目传情。
邝露穿着青纱缎做成的长裙,勾勒出她婀娜纤细的体形,端庄秀丽的脸宛如芍药拢烟,花树堆雪,娇嫩的皮肤像是早晨初升的云霞闪着淡淡的光彩。面对着天烨超乎礼俗的目光,她原本雪白的两腮绯红得像蘸水的桃花一样。她不断地摇头,想要暗示天烨别再那么看她,但在情窦初开的少年眼里却是欲拒还迎的娇媚风情。他偷偷地拿出一支笔、一小瓶墨水和一小张纸,开始写些什么。
“烨儿,你干嘛呢?宴会马上要开始了,你父帝很快就来了。”菀筠看他行径古怪,连忙轻声问道。
“没关系的母妃,我马上就好。”天烨头也不抬地继续写着,但奇怪的是那小纸片上并没有任何字迹显露。
“我说筠儿,你就别管那么多了,他心里有数的。”坐在他们旁边的丹朱不以为然地说道,他凑向天烨,鬼鬼祟祟地说道:“烨儿,叔公这招肯定管用,女孩子就喜欢这种小惊喜。”
菀筠看看他们,又看到对面脸涨得通红的邝露,顿时明白了:“叔父,众目睽睽的你搞什么名堂?”
丹朱白了她一眼:“什么什么名堂,他喜欢邝露这事儿你不是默许的吗?我不过是在教他如何讨心上人欢心罢了,难道你希望邝露的心一直耗在那个冰块上吗?”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菀筠有些心急,她环顾了一下四周,确定没有人注意到他们后隔空传话道:“叔父,邝露是陛下的贴身女官,如果陛下知道烨儿喜欢邝露,他第一反应会是什么?肯定是怀疑我蓄意操控他身边的人啊!还有,烨儿才两百多岁,这么点年纪就想着谈情说爱,万一…万一陛下觉得他沉溺女色,成不了大器怎么办?”
丹朱瞬间愣得说不出话来,显然他被自己身为月老的本能冲昏了头,根本没考虑那么多。
天烨终于写完了。他把那张依然空白的纸片折成一个小巧的纸鹤,捧在手心,默默施了个咒语,然后轻轻吹了一口。那纸鹤振动着翅膀飞了出去,只是它一飞出去就彻底隐了身,直到飞至邝露眼前才重新显现,然后稳稳地落在了桌面上。邝露急忙一把罩住纸鹤,再三确认没有人注意到后才悄悄地把纸鹤重新展成纸片。果然,看到空无一字的纸张,她一脸的疑惑地看向天烨。天烨连忙不动声色地指了指桌上盛着桂花酿的酒壶。邝露似是明白了什么,拿起酒壶倒了些许酒到纸上。很快,纸上就晕染出了浅灰色的娟秀字迹——
“红唇半月柔情深
黛眉浓眼神出群
忆君心似西江水
日夜东流无歇时”
字里行间,脉脉情意已不必多说。思绪的流转牵动着邝露的心肠。她原本以为天烨对她不过是因为儿时的照拂而起的依恋与感激,不想随着他年岁的增长,这情意不减反增,还发生了质的变化。她默默守护了润玉将近四百年,没有得到半分回应。她原以为自己的心已经枯竭了,直到天烨的出现——面对着俊逸少年稚嫩却诚挚的爱慕,她不心动是不可能的。可是她与他之间,却有着年龄和身份的鸿沟…她究竟该如何处理这份情愫?
“陛下驾到——”门口仙侍的一声长宣把所有人的思绪都拉了回来。邝露和天烨迅速地收起纸笔,一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菀筠也整理了一下衣襟,端庄优雅地坐着。
润玉一身正式朝服,头戴玉冠,行动间皆是高贵不凡的气态。待他坐到龙椅上后,众臣们异口同声地恭敬道:“参加陛下,陛下万福。”
“众卿免礼。”润玉淡淡道。他脸上毫无表情,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很显然他对这种宴会并无兴趣,只是碍于祖制不得不进行罢了。
“既然各位都来了,那便开始吧。”润玉摆了摆手,很快各种珍馐美味就流水般地端了上来。
菀筠倒了一杯酒,微笑着举起:“陛下,臣妾敬你一杯,祝陛下天寿大喜。”
一旁的天烨心领神会,也连忙倒了一杯酒:“父帝,儿臣也敬你一杯,愿父帝千秋万代。”
润玉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天烨倒是越发懂事了。菀妃,你教得不错。”
“陛下过奖了,天烨能有今日,还是要多亏了陛下的教导。”菀筠谦逊道。
“父帝福泽深厚,拂煦天界,实乃天界子民之幸。”天烨朗声道。
众仙们亦纷纷献上祝词。一轮奉承过后,礼司的如绡上仙道:“陛下,礼司安排了歌舞为陛下祝寿,还请陛下笑纳。”
“那便上来助兴吧。”润玉点头道。
舞蹈是精心编排的,跳舞的都是一等一的美人,身姿如柳,面容如花,远观之仙乐阵阵、舞姿优美。可惜润玉从来都不是什么喜爱享乐之人,所以这舞蹈看得目光游离、兴致索然。天烨只顾着和邝露眼神交流,眉目传情。菀筠也没什么兴趣,一边吃菜喝酒一边和月下仙人隔空对话。
舞蹈很快欣赏完了,润玉也回过神来,微笑道:“领舞的那位仙子不错,让她过来,本座有赏。”无论他喜不喜欢这舞,面子上的礼数还是得做足了。
仙侍立刻宣了那仙子上来,刚才隔得远看不清,离得近了众人才看到她生得花容月貌,我见犹怜,虽然比不上菀筠和邝露,却也是一等一的美人了。她盈盈袅袅地走上前,润玉照例赏赐了她一块玉如意,然后便挥挥手示意她退下。
忽然,那仙子高声奏道:“启禀陛下,奴婢有事禀奏。”
润玉一怔,场下的众人也一愣。
“什么事?”润玉条件反射地回答。
仙子抬起头来,原本柔美的眼神如同一柄利剑拔出了鞘,寒气四溢。她的手一扬,原本托在手上的玉如意立刻被扔了出去,带起一阵尖锐呼啸的声音。原本她掩饰在袖中的右手立刻露了出来,那手中握着一把寒光闪烁的短剑。玉如意一下子砸中润玉身边的仙侍,此刻仙子手中的短剑已经快如闪电、势如惊雷般向润玉刺去。
电光火石的瞬间,润玉身侧的禁卫首领破军已经反应过来,大叫一声,快步迎上仙子,短剑硬生生被他架住,仙子忽然发出一声长啸,不知按了什么机关,短剑竟变成一柄长剑,随即飞快地变招,剑势平荡,与破军错身而过,接着顺势一削,剑光的来势锐不可当,直往润玉而去!润玉急忙变出赤霄剑,猛得一抬手,剑刃与剑刃碰撞在一起。
这一交手的功夫不过刹那之间,很多殿内的人都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救驾!”
尖锐刺耳,声嘶力竭。
整个大殿乱成了一锅粥。
就在仙子行动的同时,原本在一旁垂手肃立等着领赏的十余名歌舞伎向殿内冲去支援她。剩下的人则紧张地望着殿门,准备阻挡进殿救援的禁卫,为同伴争取时间。
菀筠拿出映血扇,一边砍倒了一名刺客,一边扭头对丹朱和天烨大喊:“叔父,快带烨儿去安全的地方!”
“不——”不等丹朱说话,天烨就变出了劉焱剑,那是旭凤送他的武器,“我不走,我要保护娘和父帝!”
见他执意要与他们并肩作战,菀筠和丹朱也不好再劝,只能一同和刺客们搏杀起来。
舞伎们疯狂地击杀着每一个她们能接触到的目标——无论是有品级的神仙,还是普通的仙侍仙婢。一个舞伎的剑几乎要擦到邝露的脖子上,她来不及闪躲也来不及拿武器,就在她以为自己要死的瞬间,舞伎被一剑穿心,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邝露姐姐,快走啊!”杀死舞伎的不是别人,正是天烨。
邝露又惊诧又感动,她没有想到天烨在这样危急的时刻还会想着保护她。她只恨自己灵力太弱,不能和他一道杀敌。
数个舞伎扑到润玉和破军面前,和他们缠斗在一起。就在润玉无法分心的时候,菀筠突然间瞥见一个舞伎从一个死掉的侍卫身上扒下了他的飞刀,然后瞄准了润玉。
刹那之间,一个念头从菀筠的脑海中闪过——若是润玉就这么死了,那天烨…便是唯一的帝位继承者。旭凤早已和天界脱离关系,所以润玉一旦殡天,众臣们能做的只有扶持天烨上位…可是烨儿年龄尚小,那么她就可以作为太后摄政…
然而这个念头明明还在她脑中盘旋,她的手和身体却已不自主地冲到了那舞伎眼前。
“陛下小心——”随着她一声呐喊,空中的飞刀被她稳稳地斩落。
眼看计谋败露,舞伎举起一把剑高喊道:“昏君妖妃,你们去死吧!”说完就要挥剑自尽,但菀筠眼疾手快地拦了下来。
“想死,没那么容易。”她变幻出一根绳子,结结实实地捆住了舞伎。留几个活口才能审出幕后黑手,这个道理她还是明白的。
润玉一时震惊,他没有想到菀筠竟然救了他一命。
很快,前来支援的禁卫们越过混乱的大殿赶到了。按照天庭的规矩,九霄云殿的饮宴这些禁卫都安排在门口守卫,宫内杀声一起,众人立刻知道,连忙想冲进殿内解救,可是殿门偏偏毕竟狭小,禁卫们空有人多的优势,却在殿门口被慌乱涌出来的人群堵住,后来禁卫不得已,谁往外跑就一起杀掉,根本顾不上杀的到底是什么人了。局势很快被控制住,最后只余下一片狼藉的大殿,原本整齐华丽的桌几都散乱一片,精致的银烛台被推倒在地上,满地的碎片和血迹,叫人看了触目心惊。十余名刺客倒卧在地上,每个人身上都有着无数的伤痕,原本紧身的舞衣破碎褴褛,尸首血迹斑斑。不过好在,由于看见菀筠刚才留活口的举动,丹朱和天烨也纷纷效仿,因此殿内留下了四个没有死的刺客。
“父帝,母妃,你们没事儿吧?”天烨急忙关切道。
“无妨,无妨…菀妃,烨儿,你们做得不错。”润玉喘着气,惊魂未定。
破军命令禁卫们把刺客严加看守,然后问道:“陛下,现在该当如何?”
润玉咬着牙,只从牙缝里蹦出一个字:“查!”